苏进当然不知道方劲松做的事情这的确不是他有意安排的。
他之前就跟舒倩打了招呼,利用文安组的设备完成了工作之后,就离开挖掘基地,再次出发了。
尚泉水的出现更增强了他的紧迫感,他知道,他必须再加快速度,尽早确定一二号墓所在的位置,找到它们存在的证据。
不过说到这里,苏进就有些奇怪了。
一号墓的价值比二号墓高,苏进对前者的位置记得比较熟,上来先找的也是一号墓。
他判断一号墓就在钱头村附近,这一带的地形特征也是这样说的。
但是苏进根据自己的记忆和地形特征去找,却没有找到。头天下午他在村子附近取的那些土样,的确有一些白膏泥的痕迹,仔细研究下来,又不算指向墓的位置。
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
苏进走到钱头村村口,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回到钱头村,钱二丫看见他回来,非常高兴,四牛也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主动上来问:“现在我们要去做什么?”
苏进还没来得及说话,四牛就被村长揍了:“吵什么呢,先过来祭祖!”
说着,不等苏进发话,村长就把他抓到村后的另一幢石屋子前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在那里。
钱头村毫无疑问是个穷村,大部分房子都是土砌的,土石混合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房子了,纯石制的房子一共只有两幢,一幢是村长家,另一幢就是这个。
苏进站在房前,打量着它,门里黑洞洞的,墙壁上有很多烟熏火燎的痕迹,站在附近的基本上都是男性。看见这几个特征,苏进大致判断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村长走出来,拍拍他的背,道:“今天你来得正巧,村里祭祖,你也去上两柱香吧。”
苏进还有事情要做,心里有点着急。但是听见村长的话,他还是捺下性子,点了点头。
他道:“村长爷爷,一会儿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下。”
村长道:“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钱头村村民数量不多,按照规矩,祭祖只有男性能够参加,一个个磕头敬香下来,用时倒是比苏进想象得短很多。苏进也照着村长说的,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敬在了钱头村先祖们的面前。
祭祖的时候,从村长到村民,整体的气氛都有些奇怪,似乎格外的庄严肃穆,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祭完祖之后,村长带着几个老人,把苏进叫到了祠堂后面的屋子里。
这些人的表情同样肃穆,苏进环视四周,神色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村长叹了口气,对旁边一个更老的老人道:“八叔,你来说吧。”
那个老人摇摇头,道:“你是村长,这事也是我们一起说定了的,你来说就行。”
村长没有拒绝,他清了清嗓子,面对着苏进,开口道:“小苏……苏先生。”他换了一个更加郑重的称呼,苏进挺直背,道:“村长爷爷你……”
村长伸出一只手,止住了他,用更加郑重的语气问道:“这两天,你一直在找娘娘坟,找到了吗?”
苏进一听就知道,二丫和四牛没有把所看到的进展告诉他。他坦然道:“具体方位跟我想象的有些出入,还没有完全确定。”
村长点了点头,道:“那你那边,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吗?”
苏进又是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村长这才道:“昨天我们开了村民大会,商量决定了一件事。”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全村要全力以赴,帮你一起找到娘娘坟!”
他拍胸脯道,“我们村所有人一起上,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尽快找到娘娘坟,把这件事情搞定!”
他说话的时候,旁边几个老人一起点头,显然,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钱头村所有人一致的决定。
村长的话讲得有点粗糙,但苏进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道:“据我判断,辛追娘娘的坟墓应该就在钱头村附近。也就是说,如果它真的开挖的话,村子就保不住了,必须搬迁。如果找到的速度够快,那么……”他注视着村长,道,“年一过,你们可能就要搬出去了。”
村长的表情非常坚决,他点头道:“嗯,这个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也通知了村里所有人。”他慨然道:“村子总之都是要搬的,宁可给考古队的,也不能给田老板!”
村长目光灼灼,紧盯着苏进,问道:“你说,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不久之前,村长还表现得比较消极,结果不过一天时间,他们就换了个状态,变得积极多了。
而且苏进看得出来,提到田老板的时候,他们的表情里虽然还有些畏惧,但并不算太深。显然,田老板只是他们做下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并不是全部。
苏进没有立刻安排工作,而是问道:“怎么突然就下定决心了?”
村长叹了口气,笑道:“昨天全村大会,钱老六可是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
他言简意赅,把昨天的情况说给苏进听。
昨天上午,苏进带着二丫和四牛两个人上了山,剩下的村民们还是照村长之前说的那个,召开了村民大会。
村长左思右想,还是把从苏进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说给了所有人听。
大家一听田老板的名字,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但是提到搬迁,大部分人又有些不情愿。
他们从爷爷、祖爷爷辈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生活从不富裕,但一直非常稳定。故土难离,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谁愿意搬到陌生地方去?
当时甚至有人表示,谁知道田老板的事情是真是假,而且他不是还没对村子做什么吗?有什么事情,等他来了再说!
长年生活在一个小地方,人的视野也会跟着变得狭窄起来。有时候目光就是这么短浅,洪水不淹到头上来,都可以当成没看见。
当时整个村民大会都闹哄哄的,村长拍了好几次桌子,都没把声音压下来。
结果最后,钱老六闷不吭声地出去,把停在他院子里的拖拉机开到了村长家门口,几声喇叭把所有人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然后,钱老六对大家说了一番话。
钱老六从年轻时开始,就特别“不安分”。他总是想走出去,总是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早在年轻人们出去打工之前,他就跑出去过很多次,在外面捣腾一阵子,然后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只知道他见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有一肚子的故事。
后来他一直没走远,但还是时不时地出去。托家的福,他家的日子,就是比别人家好过一点。
公路修起来之后,也是他第一个买了拖拉机,不时出出进进,帮村民们买卖东西,带回各种外面的货物。
早年间,他在村里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但是久而久之,他却在村子里建立了不小的威信,有时候两家起纠纷,还有人不叫村长,而是叫他来做个中人。
这时钱老六也没说别的,而是指了指旁边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问他爷爷:“你孙子多少岁了?”
那孩子八岁,成天跑出跑进,抓鸟摸鱼,闹腾得人憎狗厌。
他爷爷刚才反对得特别大声,这时一愣,回答了钱老六的问题。
钱老六问他:“你知道外面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吗?”
然后钱老六对着村子里所有人开始讲,讲外面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外面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段时间他开着拖拉机出去,见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这些话其实他以前也说过,但从来没有说得这么完整、这么大声过。
他就这样说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条理清晰,中间还配了不少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有根有据。
村民们听得聚精会神,整整一个半小时,连一个上厕所的人都没有。
最后,钱老六跺跺脚,道:“留在这里,我们一辈子都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走出去……”他指指那个流鼻涕的孩子,“至少你孙子,你曾孙子,可以过上不一样的生活。究竟要怎么样,你自己选吧。”
说着,他就坐下去,一声不吭了。
村长把当时的情景绘声绘色地跟苏进说了一遍,旁边几个老人一脸的感慨,不时点着头。
苏进听得也很专注,问道:“于是,大家就都同意了搬出去了?”
事实是,钱老六说完,大家心里还有些怀疑。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好些人凑上前去,对着他问东问西,问个不停。
老实说,马王堆离城区的距离并不是太远,修好公路之后,出入也还算方便。但钱头村里大部分人的脑子里都像有根筋扭住了一样,打死不出门,有时候听见钱老六出门前的招呼,还会突然生气。好像山外有老虎在等着,出去一个吃一个一样。
但现在,有田老板威名在外,又有苏进说的考古队在旁边,搬出去几乎已经是即定的事实了,他们就算嘴上再硬,也不得不多做一些关注。
一整天的了解与关注,一整天的商议。最后,村民们终于做下了决定,由村长作为代表,向苏进说了出来。
这时,村长道:“大致就是这样,苏先生,你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尽管说。就是到时候拆迁费……”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声音低了下去,“大家出去了,还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苏进看着他满脸的沟壑,看着他坚定的表情,认真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帮大家尽力争取的,尽我全力!”
村长露出了感激的表情,接着又听见了苏进的下一句话,“另外,我也的确有事情想拜托大家。”
村长毫不犹豫地道:“你说!”
苏进跺了跺脚就像钱老六昨天做的那样。然后他问道:“我可以在村子里,试着挖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