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明珠城。
白家投资新建的高尔夫球场，风一吹，绿草如烟。
黑衣保镖跳下电瓶车，朝身后怯生生的高中女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墨穿着校服，亦步亦趋地跟在保镖身后。
蓝色短裙被风吹动，她慌忙用手去扶。四下望望，高尔夫球场里所有的人脸上都写满了闲适和优雅。反观自己，一身破旧的校服，双手慌乱地捂着裙子，额头上渗出狼狈的汗珠。
高中女生，正是无所畏惧的年纪，可是那墨天生早慧，已经晓得什么是自惭形秽。
莲花高尔夫球场是明珠城近年来新开发的项目，群山缭绕，绿草如茵，阳光明媚得近乎妖艳。
保镖将她带到一个中年男子面前，垂首静立在一旁。
“那墨同学，吃饭了吗？”中年男子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八九，眼角的鱼尾纹略深，依稀可见他年轻时拥有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
那墨认得这双眼睛。--与白寂云的一模一样。
她摇了摇头，克制着内心的胆怯和自卑，若无其事地笑着，“我吃过了，白叔叔。”
这女孩看起来落落大方，中年男子反而微微一怔。
那墨看出他的疑惑，说，“我在校庆上见过您。”
明珠城知名企业家白万秋，是明珠实验中学历年校庆晚会的赞助人，白寂云的父亲。白家是本城的名门望族，曝光率很高。而且那墨去过白寂云家，见过白万秋的照片。
“常听寂云说起你。他说你聪明，成绩好，情商高。”白万秋打开一瓶矿泉水，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今日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样夸她，这样和善，与预想的很不一样，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忙说，“您过奖了，白叔叔。”
“你想去英国还是法国？”白万秋忽然话锋一转，“既然你是聪明孩子，我也不想多说。”
那墨心里咯噔一下，手指在背后绞在一起。
她极力掩饰这一刻的慌张，挤出一个笑容，“这两个地方我都不喜欢。”
白万秋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她一直站着。白万秋看起来很和善，却一直不曾让她坐下。
阳光那么烈。尽管他笑脸相迎，嘴上说着夸她的话。
隔着一张白色的精致木桌，白万秋微微皱了皱眉头，拿起墨镜遮住双眼。
“那墨同学，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叔叔很了解你喔。”白万秋脸上依然保持着绅士般的温和笑容。
她心里想，白寂云的脸，真是像极了他父亲。
“你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商场营业员，你今年十七岁，有个十五岁的妹妹。”白万秋把厚厚一叠相片扔在桌上，脸上笑容未变，“你有绘画天分，每个周末都去公园给人画像赚钱。你想考北京大学，账户里有七百二十八块钱。”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看起来很平凡，可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白万秋忽然笑了，看起来那样开心，他说，“--我说的对吗？那墨同学？”
那墨惊住。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的神情，在脸上一点一点溃散掉了。
“我可以送你去英国留学。”白万秋说，“这样，你就可以离开你的家了。”
听了这话，那墨脊背泛起寒意，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白万秋太可怕了。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国家，学校，专业，随便你挑。我给你准备了一百万，马上就可以打进你的账户。”白万秋的手机响了，他看也没看就按掉了，目光直视着那墨，绽出一个冷感而英俊的微笑，“叔叔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要再跟白寂云见面了。”
“其实我跟白寂云，并不是像您想的那个样子……”那墨还是想要辩解，虽然她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听她解释的。
“如果我高估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这桩买卖你更是只赚不赔。”白万秋打断了她的话，摘下了墨镜，很随意地丢在桌子上，唇角依旧弯着好看的弧度，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无，“拿着我的一百万走，还是等热情过后一无所有。你是聪明孩子，我当做善事，给你这个价码。”
白万秋侧头望向远处，那一片绿茵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耀眼的颜色，他微微眯起眼睛，“那墨，其实你值不了这么多钱。你这么聪明，你知道的。”
再成熟早慧，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已。那墨攥紧了拳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扬起了唇角。
--既然他笑着问，她便要笑着答。这个习惯一直伴随着她。宁可疼痛着微笑，决不懦弱地哭泣。
“谢谢您的优待，白叔叔。”她歪着头，露出虽然很假可是很灿烂的笑容，“我考虑一下，明天答复您。”
白万秋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从球童手中接过高尔夫球棒，拿在手里把玩，对她说，“很多人往球杆上镶金，我觉得那是缺乏自信的做法。但是我不否认，昂贵的东西，总是让人上瘾。--但是，也要看自己配不配。”
说完，他瞥一眼静立在一旁的黑衣男子，说，“Jason，送那墨同学回去。”
Jason是白万秋的私人保镖，十分敬业，一袭黑衣站在骄阳之下，自从接了那墨来到此处，半个多小时竟然纹丝未动。此时他听了白万秋的指令，这才往前两步，挪了挪身子。
那墨望一眼Jason，又望一眼桌上厚厚的偷拍照片--这叠照片里，是不是连她跟白寂云接吻的画面都有？
“我不习惯等人的。”白万秋的声音响在身后，依然是笑吟吟的样子，“过期不候哦，那墨同学。”
那墨跟在Jason身后，无声地走开。
心里仿佛被什么压住了，那么闷，那么重，眼睛是唯一的透气孔。泪水本能地涌上眼眸，那墨极力压制，紧紧地抿住唇角。
她终于知道，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被践踏了自尊，到底是什么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