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是跟你同年级的银瞳战士,但比你早一年银化。这姑娘血统很高,也很聪明。你们应该认识的,我看你们在我的课上坐得很近。”哈耶克转向女孩,“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把你叫起来,陈雨柯膝关节有轻微的损伤,他就交给你了。”
“好,您放心。”女孩说,看了看车里,“史蒂芬不在?”
“不在,他还在蓝山,所以我需要回去一次。”哈耶克说着打开车门,克尔维特的大灯在雨中闪亮了一下,照亮了少男少女的脸。
在车门旁边站了一会,哈耶克再次郑重地叮嘱:“陈雨柯就拜托你了。”
女孩轻轻地点头,素白的雨伞又转了转。
陈雨柯心里突然不舒服,他不喜欢哈耶克跟伊莲说话的方式,“陈雨柯交给你了”“陈雨柯就拜托你了”,好像只有他是那种需要被人照顾的孩子。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反而盯着伊莲的脸看了几秒,仍旧不太相信他和这个女孩出自同宗。那是陈雨柯有生以来第一次仔细看伊莲的脸,很多年以后,他都会记起那一次无意地注视,体会到那种不同于苏子夏的惊艳。
女孩的眼睛很大,是那种不经眼影修饰的大,瞳孔是晶莹的蓝色,剔透得仿佛阳光下的浅海。标准的瓜子脸,眉毛淡得仿佛要隐去,鼻梁高挺,嘴角还有一颗小小的痣。以前他从来没意识到原来伊莲是个美女,以前却只觉得她的后背很好看,像把修长的白弓。
伊莲注意到陈雨柯在看她,装作无意地转转白伞,甩他一脸水。
“哈耶克教授。”哈耶克刚要钻进车里,陈雨柯叫住了他。
哈耶克重又站回车旁,雨水从他的脸上一道道流下,他疑惑地看着陈雨柯。“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史蒂芬的眼睛……”陈雨柯一字一顿,“为什么会是那种颜色?”
他又想起了史蒂芬瞳仁的模样,什么样的人会有那种颜色的瞳孔呢?就像铺天盖地的大火和满目的冰雪在同一个瞳孔里交融碰撞。
哈耶克沉默了一分钟,“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们的,”哈耶克缓缓地说,“不过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候。”
哈耶克弓身滑进了车里。他坐在座椅上顿了一秒,下一瞬间,白色的蒸汽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弥漫了整个车身。
——————————————————
史蒂芬正行走在大雨倾盆的山腰之上,他弓着背,沸腾般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拖在身后的长刀在湿润的土壤间破开一道长长的痕迹。
离他不远的魔护卫还在前方死命奔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逃离身后这个几近半裸的死神。在史蒂芬的视野里,魔护卫顺着山脊,越爬越高,像是要逃进阴沉的云层里。他的速度快不起来,史蒂芬的刀斩断了他右腿的腓骨,使他强劲的肢体无可发力。
史蒂芬就这样慢慢跟在后面,既不缩短距离,也不拉远。他根本不需要御风,奔跑也不需要。
魔护卫不向上爬了,他一瘸一拐的身影拐进了一旁的树丛,从低矮的树杈间挤了进去。史蒂芬也跟着过去。他干净地挥刀,四面的枝叶就齐齐落地。他踏过积水,环顾四周。
阶梯,栏杆,闪电照亮了石头砌成的小路,魔护卫正顺着台阶笨拙地向上。在往常的失控状态下,史蒂芬都是没有意识的,只是凭着人的本能前进倒退。此刻的他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可他还是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他也向上,到了台阶的尽头。史蒂芬转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平台上,面前半片阴沉的天壁都呈现在眼前。而天地的交接处,是一整片密密麻麻的森林,一直延伸到平台下面。史蒂芬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登上平台的一瞬间,狂风就携着碎雨扑打而来,一阵又一阵。
他愣了半秒,忽然明白这就是银瞳战士的密训地之一,陈雨柯第一次训练感知气流的地方,蓝山的风口。他看见了那个魔护卫,他站在悬崖边,背抵着苍穹和万丈高崖。魔护卫左右利爪暴长,如同十把钢刃,在雨幕里闪着寒光。
他无路可退,于是死战。
史蒂芬无惧对方的威势,他知道,当他在雨夜失控的时候,他无惧任何东西。他向前走了一步,背后的长刀拖到地上早已经划不出痕迹了,只会发生嚓嚓的响声。
就这一步,完整的平台呈现在史蒂芬的视野里。史蒂芬忽然愣了愣,在这一秒,他发现平台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穿黑风衣的男人,只有脸庞素白如荧光。
“史蒂芬。”男人端静地打着一把黑伞,轻声叫他的名字,仿佛问候。
这一声,像一道闪电横空劈过了他的脑海。他愣住了。是有谁这么叫过他么,很久很久以前……是有谁这么叫过他吧?
他看着男人,他觉得自己看见他了……不是图像落在视网膜,而是能够感知到他了。他看到男人模模糊糊地矗立在风雨里,却像是携花前来。他突然觉得好难过,就扔掉了刀,双手抱住了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要远离他了。
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了。
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也没有意料到会起到这样的效果。“史蒂芬。”他又轻唤了一声,声调,语气丝毫不差。
史蒂芬忽然跪下去,瞳孔异样的光彩也在慢慢褪去……那一声像是春雷,把他脑子里的某一部分要炸醒了。他大脑里空无一物,却偏偏有千万幅画面在这一瞬间一股脑地闪过,像春天田地里的蝴蝶那样翩跹而飞。他想找其中的一只,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把它丢到哪里了,你把它……丢到哪里了?
“你不要喊!”史蒂芬忽然大吼,顺手捡起了地下的长刀,向着男人直刺过去。
他的肌肉在一瞬间暴涨,瞳孔重新变得银红交织。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成千上万只翩飞的蝴蝶都消失了,他重新站在了剔透明亮的空间里,仿佛站在空无一人的世界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