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速表的指针已经越过了100英里的标记,车子两侧的店铺飞速向后掠去。
陈雨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把油门踩到底,GTR开起来声音有些吵,驾驶体验也并不舒服,他都能听到车子行进时两侧的气流。虽然对于这样一辆超跑还远没到能力的极限,但这样的速度对他这个驾驶二把刀来说已经很危险了。
《商店停止营业时间法》还是对某些情况放宽了限制,例如夜晚的乡村,路边还是有零星的商店是开着门的,借助路边商店的光和路灯的灯光,陈雨柯能看见那个男孩的脸。看得很清楚。那个男孩的脸上一直有笑,不是那种善意的或者开心的笑。不知道为什么,陈雨柯特别讨厌那种笑容。
你可见过那种盘踞在草丛里盯着猎物的毒蛇?
其实不能全怪那个诡异的笑。陈雨柯的心里静不下来,在这个时刻,似乎总有从大脑各处翻涌出来的回忆在扰乱着他。
奔驰撞过来了,撞击的声音如惊雷,男孩的驾驶技术很好,这次撞击恰到好处。陈雨柯再也控制不住,心里本能觉得手里一直牵制着这辆野马般的跑车的缰绳终于脱手了,车头一偏,110英里的时速带着1.8吨的重量,撞向路边灯光明亮的落地窗。
“妈的。”陈雨柯喊。
陈雨柯记得,有一个晚上,在乡村的小路上,父亲把车开出了150公里的超级时速。
但在完全记起这件事情来之前,陈雨柯还要去回忆另一件事。
还是那个晚上,陈怀瑾和七岁的陈雨柯又在美丽的乡村之间开了一下午车,要赶回家去。他们驱车路过一个土丘,陈怀瑾甩出了一个漂亮的漂移,正得瑟间,陈雨柯羞答答地拉拉父亲的袖子:爸爸,我想尿尿。
陈怀瑾把着方向盘,以为儿子是在为这个漂亮的甩尾感到吃惊,一下子没听清:“你想……干啥?”
“尿尿……”
陈怀瑾透过前挡风玻璃四下瞅了瞅,四周一片漆黑,没有路灯,看不见人家,只有天上的星光闪耀,“你不能憋一憋?”
陈雨柯有点委屈,“我憋不住了……”
于是陈怀瑾就停车了。他倒是不在意这小子尿裤子,可尿车上就不好了。他把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示意陈雨柯四周无人,可以做个男人,释放天性,就地解决。陈雨柯也听话,估计是被憋得实在没办法了,就下了车脱下裤子,逆风狂舞。陈怀瑾也从车上下来,站在土丘的顶点,望着夜幕下的原野。
“爸爸……”陈雨柯拉链拉不上了。
陈怀瑾立马甩给陈雨柯一个手掌,“别说话!”
父亲的声音低而严厉,把陈雨柯吓得唯唯诺诺,低头装作专心解决拉链问题。
陈怀瑾抬头,紧皱着眉,似乎是在广大的天幕下感受着什么,陈雨柯则感觉到了风,一股未知的风流,不属于这个夜晚的风流,正轻拂过他的双腿之间……父亲忽然从三米高的土丘上跳了下来,直接把拉链还没拉上的陈雨柯扛在肩上,扔回了驾驶室。他的动作快而慌张,几乎是一边上车一边把车子发动起来的,陈怀瑾一脚油门到底,转速表飙升,车子在车轮空转半秒后瞬间就冲了出去,加速度把陈雨柯死死地摁在座椅靠背上。
有人在那里……陈雨柯回头看看那个土丘,默默地想。
陈雨柯还记得,那晚是圆月。他在尿尿的时候,看着头顶的月亮悬挂在辽阔的原野之上,就像一个荧光的圆盘。
如今他想起了这些事,忽然觉得一切都是早有预示的。
GTR闪着灯撞进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在一声碎响过后,玻璃碎片如瀑布一样倾散在GTR的前盖上。陈雨柯的面前是一片白光……这家服装店内五十六盏LED灯的白光,如同天界的圣光。
现在可以回忆回忆之后那件事了。
在那条几乎不成形的土路上,父亲把车开到了150公里每小时的顶速。车里颠簸得很,若不是紧系着安全带,陈雨柯早不知道头顶着多少次顶棚了。他不知道父亲在逃谁,而陈怀瑾看上去也没那么执着于加速,等到速度稳定下来之后,他还点了一支烟。烟是从储物格里拿出来的,常年放在那里,也没有人去动。父亲叼了一只,拿出火机,用小小的火苗引燃,很快,白色的烟雾弥漫在驾驶室里。
在陈雨柯记忆里,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抽烟。
可他也并不讨厌那种味道。
那是陈雨柯第一次坐在速度那么快的车子里,说起来很怪,他听着耳边的风声,体会着极速带来的轻微失重感,甚至他理解那种危险,却并不多么害怕。但这其实也很好解释,因为他尚还不知的体内的血,而那种血却早已真实存在,即使仍被封存于正常基因之下,等待一次银化来打开。银瞳战士本来就是属于速度的种族,因为他们可以操纵速度的介质,那种速度的快感,不是后天形成,而是刻在血里的。
陈怀瑾说话的语速很慢。
“真的太长了,当初离开的时候真想不到,竟然真能够这么生活二十年……可是回头想一想,这二十年,又何尝不是转瞬即逝呢?不知不觉地,很多东西都真正地消失了,不再能捡的回来,也再没有去捡拾的必要,可只有在这种速度里,才会觉得身体里还保留着过去的一些东西。它们在身体蠢蠢欲动,好像还能苏醒过来……雨柯,我知道这些话你并不能听懂,可我希望你能多观察我,尽你所能去学习:我为什么要加速?为什么要这么快这么危险?极致的速度真的是不必须的么?不对。这些并不是毫无必要,而它恰恰是生存之道……快而精密,意思在极致的速度里,时间是会分裂的。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去思考,去把控……去活着。”
陈雨柯点点头……虽然他听不懂,但还是点点头,一如每次谈话。
那个夜晚,没有人追上来,一切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