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柯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月明星稀,第二眼……第二眼没来得及看,整个人就扑到垃圾桶边,对着满桶的垃圾开始呕吐。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么恶心,或许是喝酒喝多了,或许是刚才在酒吧里有个女的要亲他。那是个金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在光点斑斓的柜台边,女孩绯红的脸探过来了,她的眼瞳迷离,陈雨柯甚至能闻到女孩呼吸间香水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生平第一次有女生要主动亲他,可他却反手拨开了女孩的脸,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跌跌撞撞地就冲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他的双手扶着垃圾桶的边缘,两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夜色。这时他发现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而那些旋转的星光不过是他喝晕了眼前的幻象而已,今夜天气阴沉,仿佛即将大雨漫城。
他还是不适合在酒吧厮混,陈雨柯想。即使有同校的留学生前辈亲自指导,来新南威尔士大学快一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酒吧的大门,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背后的酒吧里依旧人声嘈杂,混合着暴躁的DJ在深夜的街巷传得很远。他回头看一眼,又想起刚刚要吻他的女孩子来了。说真的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又健谈又大方,还请他喝了两杯晶蓝色的玛格丽特,那种蓝色自己真喜欢……但那个倒霉的姑娘被他摁着脸拨开了,大概还从高脚椅上摔下来了……自己也不讨厌那个姑娘啊,可是为什么那么抵触呢?
那时两个人都喝多了,一男一女,一黑一白,趴在吧台上对着彼此嘿嘿嘿笑,跟两个二傻子一样。周围满是不停旋转的斑斓光点,酒吧的灯光把女孩好看的脸照成了七彩的霓虹。女孩的体温隐隐地传过来,酒香和醉人的香水味也笼罩了他,他的头很痛,很想就这么吻上去了。可就在女孩的唇将要触碰他的瞬间,另外一张脸忽然从脑海深处爆炸开来,像是深海的火山喷发,无数气泡翻涌。
“你还是想要见到她啊……苏子夏。”陈雨柯此刻坐在酒吧门前的台阶上,失神般地喃喃。想到那张不爱粉饰的爱撅嘴的脸,忽然神经病一样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你突然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夜晚清醒了过来,望着头顶吊灯弥散的光芒,四周是糜烂的色泽和香水气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想起了内心深处的四月春光般的面庞,你闻着高级香水的香气,却想起了另一个女孩身上的沐浴露味道。那个女孩子身上带着光,你记得她的眼瞳她的笑,仿佛看见了那道光照亮了这个宽阔却又逼仄的空间。
一切纸醉金迷都会在一瞬间变得污秽不堪,从此下定决心不要再踏进一步,只是因为你内心里还有个人。
说到底,还是不想让自己成为那种人吧,陈雨柯想,就像背后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一样。
真的感觉有人在自己背后,噔噔噔噔地原来越近,自己的心跳都快起来。“喂喂喂,别在这里坐着……”一名酒保从酒吧里走出来,踹踹陈雨柯的后背。
陈雨柯慌忙地站起身来,对着酒保抱歉地鞠躬,看着酒保重新进门,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就重新上街了。酒精让他的脑袋晕晕沉沉,他就用力提着自己重重的脑袋沿街晃荡,一边盯着一盏一盏的橘色路灯。在他均匀的步速下,路灯温暖的光芒规律地由亮而暗,又由暗变亮。
他忽然想,已经一年了啊……来到这个国度,离开那个女孩。
悉尼的深夜很安静,两旁灯火阑珊,因为不处商业地段,公路上偶尔会驶过一两辆车子。陈雨柯忽然想起一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和几个人也是这么游荡在夜晚的城市街头,那个夜晚也没有多少人和车,车子的尾灯在他的视野里拉出一条条长长的红光。
那是他在那个城市呆的最后一个晚上,他最后一次和高中同学相聚。那天下午他们去了城市里最大的钱柜,开了最大的包房,一群即将高考的高三生用清明的半天假期为陈雨柯饯行。这句话听起来挺悲壮的。后来同学们接二连三地就走了,只剩几个在街头幽灵一样晃啊晃,数都数的过来的几个人,有大黑,有苏子夏。
大黑是陈雨柯国内时最好的兄弟,几乎黑成了另一个人种。陈雨柯也黑,跟大黑一比,就是小黑见大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黑不叫小黑叫大黑。
陈雨柯也不叫小黑,他有各种各样的外号,有人叫他笨锅,有人叫他贝壳,有人叫他衰货……竟还都很押韵。衰货只有一个人叫,就是苏子夏。陈雨柯现在还能回忆起那小丫头喊他衰货时候的样子,中学时候她常常这么喊他,简直她每天的保留剧目。
她坐他前桌,黄木桌面的前方是一架纤细瘦小的脊背。那特别像青春小说中的特有设定,女孩坐他前面,回头阳光就散在眸子间。那时陈雨柯在她背后贴上“I’m a big big pig.”的小纸条,还装模作样地拍拍她的背说哎你今天又丑了一点儿哦,以使纸条固定得更加牢固;他用套上笔帽的笔在她背上写字,写完后大声说苏子夏你猜我写的什么,你那么笨肯定猜不出来;他会大半节课盯着她肩膀的突出处发呆,玩弄她垂下来的棕黄色长发。
苏子夏忍无可忍地时候会不顾上课,声势浩大地转身,精致的小脸向外舒张,她张着嘴唇,咬着牙齿,骂他是个大衰货。她一直是个有点儿没脑子的女孩。
出国之后,陈雨柯时常会想起他的中学时代来,他甚至为此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养了那么几个周末……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又粗糙又细腻,以后再不会会对一个女孩那样了,细腻起来时他会花一节课给苏子夏画素描像,虽然能力有限画得跟猪头一样,粗糙起来他拿篮球打她的头。而苏子夏就更甚了,那小丫头一直就是,待我好我便奉以两倍,待我差我就要奉以两千倍。因而温柔起来的时候她会给打完球的陈雨柯送毛巾和水,冷漠起来她会给陈雨柯的自行车放气,毫不留情。
她就是那样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