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煊徵得知史蒂芬只是来执行任务而不是家族派来遣他回去的时候,整个小店已经被那两把锋利的刀毁得差不多了。
两个执拗的暴脾气。
而小店名存实亡的店主人,漪亦岚,她终于像刚刚睡醒一样闻声而来,站在两个罪魁祸首和满地的狼藉前,有些不知所措,却还带着天生的目空一切的冷漠。从第一眼见她以来,这是煊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个姑娘,越来越觉得异常熟悉。他知道中国人初见是要握手的,于是他向她伸出了手,跟她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
他说这句话并没有任何轻佻的意味,但说完这句话后煊徵想起来了,她并不像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她像他早逝的母亲。虽然他的母亲没有漪亦岚这样一头炫目的蓝色长发,她们的面孔也并不相像,但那种清秀和柔软的气质是如出一辙的。他的母亲也是个中国人,煊塍娶了一个遥远的东方女人,这在家族里并不是个秘密。
所以煊徵才冒失地说出了这句话。
结果,漪亦岚忽闪着眼睛把他的手打掉了,她像只小鹿一样警惕。
因为那场由误会引起的战斗,小店两周之内没有再开门。打坏了店里的东西,煊徵和史蒂芬都很抱歉。煊徵尤其抱歉,因为刀是他先拔的。
两个人垂着刀,面面相觑。
“要重新装修了。”漪亦岚淡淡地看着满地的狼藉说。她说话时用英语。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春光里的溪流,可有融杂着细细的颗粒。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沉默。
煊徵作为社交小达人,在被打掉手之后不屈不挠,走上去向漪亦岚致以歉意,并想要补偿她。漪亦岚当然毫不犹豫拒绝了他,她对这个不速之客可没什么好感——但煊徵在这个女孩身上拿出了这一生的死皮赖脸,漪亦岚进门他也进门,出门他也出门,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那两个服务生远远地、默默地站在一旁,煊徵拔刀瞬间劈断一张桌子的场景他们记忆犹新,即使不想让他这么骚扰老板娘,却也万万不敢为难这个煞星。
当这一男一女再进门的时候,发现史蒂芬已经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执行员,走的时候背着他的长刀,在桌子上留了一沓美金。
煊徵没说什么,他知道全副武装的执行员来这里肯定有任务。
漪亦岚更不会说什么。
不过史蒂芬的行为倒是启发了煊徵,他也效仿史蒂芬从背包里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现金,并且表示:如果钱不够,可以刷信用卡。
“我不要你的钱。”漪亦岚声音还是淡淡的,像打掉他的手一样,打掉了他手里的钞票。
于是煊徵就自告奋勇变成劳力了,不过虽然煊徵在家里不怎么受待见,毕竟也是养尊处优了二十年,第一次做做苦力,非但没有感觉到劳动人民的辛劳,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他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和两个服务员一起对房间进行修缮,重新购置了桌椅板凳,重新对墙面进行粉刷,才把门前悬挂的“暂停营业”给摘掉。
客人又开始多起来,煊徵终于知道,这里居民稀少,但附近有个钓鱼的地方,所以小店也不缺客人,原来漪亦岚也没他想得那么笨。同时煊徵和两个服务员也逐渐熟识起来了,他也是这个店的客人,每天都来,坐在窗口同样的位置要一杯喝的,不过从来不付账。
每次坐在窗边装作看风景,喝一口廉价的咖啡,余光都会看向另一个窗口。是啊,一模一样的草地有什么好看的呢,十几块钱一杯的咖啡又有什么好喝的呢?漪亦岚却像个谜一样。
煊徵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女孩。煊徵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她,他之前遇上的女孩,各种颜色头发的都有,有的乖巧如猫,有的奔放如野马,有的气质如翩舞的蝶,每个都相貌出众,身材如超模。但漪亦岚还是吸引他。她的眼神冷漠,空灵,似乎看透了一切,似乎不在乎一切,正好,他也是这样的。
因为他在乎的人都死了。
漪亦岚开着一间咖啡店却不在意生意,也不在意收入,但关键的是,她似乎也不是很富有的样子。她做什么都随着自己意思来,她不只一身衣服,但每一件都是纯白色的,她似乎特别喜欢坐在花丛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她把几间屋子中的一间作自己的房间,还会在一间木屋前的窗台上洗头,深蓝的长发从窗台边缘湿漉漉地垂下来,也完全不避讳众人的目光。
她就像一株出淤泥的白莲。
生长在别人的目光里。
从那一天起,煊徵的日程表就是这样的。
每天一早他准时出现在店门口,跟打卡上班似的,高瘦服务生端着杯子走出来,和他打招呼:早上好!
这时候漪亦岚应该已经坐在窗前了,她对着镜子拿眉笔画很淡的妆,见他来了,就对他安静地笑一下。
然后他坐在窗边,点一杯难喝到死的卡布奇诺。
漪亦岚或许不懂为什么这个大男孩每天都来,但两个服务员是知道的。所以他们见了他,都心照不宣地微笑,对这个看似有些古怪的客人也从不询问。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为什么要询问呢?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是,为了每天都能来这里,煊徵也不再回台北了,他打电话给原来的酒店取消了房间,特地在最近的宾馆定了房。而漪亦岚和服务生还以为这个异国的少年来这里是为了公干。不得不说,那宾馆真的是太差了,煊徵入住的第一天就在厕所里捉住了三只蟑螂,但也没办法,他倒是不介意露天和衣而睡,但被人看见总不好。
一开始他来咖啡店是很无聊的,不是有点无聊,是相当无聊,简直度日如年,除了漪亦岚每天不同的装束能为生活增添一点儿亮色。因为漪亦岚不爱说话,不搭理人,而两个服务生都是男人,长得倒是很有特色,但煊徵也不愿意搭理他们,于是煊徵就逗窗台的那只黄鹂,一天天过去,倒是和那只鸟搞熟了。黄鹂每天早上见她来了就开唱,仿佛看见老朋友一样,鸣音清脆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