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中的有些人,可能参加了上一届的护零者大会,在2009年的夏天。你们可能还记得,那场大会结束之后,我们举办了最盛大的酒会,包下了整个阿拉伯塔酒店,那是整个整个夏天迪拜最璀璨的光。但今年,恐怕我要向各位致歉了,因为战时,煊家的招待也会从简。晚上在大厦的23层会有一个小型的酒会,届时欢迎大家前来。”
煊塍,这位站在整个银瞳战士宗族最高处的老人,竟然对着全场鞠了一躬。
“‘那个安平的世纪过去了,黑铁的大军又将潮水一样淹没大地,是护零者的诅咒,生者的血液流成湖泊,死者的骸骨也将堆积如山’……我很喜欢这几句话……”
“煊塍……”哈耶克下意识站了起来,自从1979年,那个少年主持煊家之后,哈耶克再没见过煊塍这样失态过。
“但我相信,我的同胞们!”煊塍摆摆手,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仿佛之前在积蓄能量,如今陡然爆发,声如洪钟,“所谓的战时,不过是团结我们三族的契机。那火焰起了,还有银瞳的风流覆盖,还有紫金的大水浇灭,还有永生的身体抵抗。或许今天我们无暇饮酒……但待他日战胜归来,我将用整个迪拜的灯光……为你们洗尘!”
老人目光如刀,全场人低头,默默不语。
煊徵站在广场前面,怀里抱着长刀,倚着背后的旗杆。从昨天晚上开始,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厚,雨一直没有下下来,风倒是很大。
煊徵也不记得自己在站了多久了,似乎很长时间了,很长很长时间,下来的时候他套了一件阿拉伯长袍在身上,风吹过的时候就像要灌满他的衣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喜欢发呆了。似乎成长总是这样的过程,什么时候你开始成长了呢,你不再活得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了,你开始想很多事情了,你越来越喜欢蹲在地上,看云彩,看夕阳。你不知道是你心里的执念,还是往事在牵绊着你。
而更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煊徵提提鼻子,嗅到了一丝雨水的味道。终于要下雨了么?他抬起头,隔着广场前的检查哨,他看见了一对在路上行走的母子。
那是个年轻的母亲,长相清秀,不染尘土,身边跟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两个男孩穿着天蓝色的外套,哈哈哈笑着,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母亲被他们闹得焦头烂额,也跟着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抓住一个,又放跑了另一个。
母亲担心路上的车流,很焦急,但也不骂她的孩子们,就耐心地呼唤和追逐,于是这么一小段路被他们折腾了五分钟。
一个意识不到的笑容出现在煊徵脸上,等他意识到这个笑时,自己都呆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自己看到这个场景时,为什么会那么触动了,因为他脑海里也有这么一个类似的场景。当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喜欢穿得像一朵洁白的莲花。而那两个调皮的孩子,一个是他,另一个不是煊铟,而是煊麟。
该死……怎么又想煊麟来了?
不久前在地下,他对煊麟发火了。他是真的发火了,话说得很过分。他从来没有对煊麟用那种语气说过话。可他真的很生气,他发现,在有人触碰到那段有关女孩的记忆的时候,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他一点都不恨煊麟,一点儿都不恨……即使作为一个不争气的次子,他是应该有些怨恨的。说起来,他对他这个大哥的感情一直是很复杂的,就像是他对家族的看法一直很复杂一样。一方面,他羡慕他这个大哥,从小能得到家族全部的关注和爱护,另一方面,他又会对煊麟刻板官方的姿态不屑一顾,对大哥事事维护家族利益的行为嗤之以鼻。
他羡慕煊麟得到的一切,同时又会不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从那么小开始,就放弃了所有的自由,早慧一样地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让父亲的大手扶着他成才,像扶着一颗小小的树苗。他清晰地记得,曾经的煊麟,也拥有飞鸟一样的笑容,不是那么官方的笑,让人看不透,而是那种笑容,里面仿佛都带着明媚的阳光……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煊徵想不起来,好像一切突然就发生了。煊麟,他或许是在某个时刻领悟到了什么,在某个成长的节点……于是毫不犹豫地脱去了孩子的稚气。
看到面前的女人和孩子,煊徵忽然想:他是有多久没有仔细回忆过母亲的样貌了呢?
煊徵还记得,母亲是在生下煊霂不久后去世的,那一年他才只有九岁,煊麟十一岁。他至今记得母亲尸体出现在大厅里的那一幕,她的身上覆盖着素白的布匹,那张熟悉的脸和那张白布一样苍白。他和煊铟两个孩子哭得差点背过气去,那一天,一向坚硬的父亲也垮下去了……煊徵突然一愣。
原来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他想起来了。煊麟看到母亲苍白的脸一句话都没说。他的大哥,不像他年幼的弟弟们一样哭得歇斯底里,也没有理会父亲的呼唤,看了一眼母亲,就一个人默默转身回了房间。第二天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板板整整,一路面无表情站在父亲旁边,作为长子出席了母亲的葬礼。
他回房间做了什么呢?
煊徵忽然猜想,在那个夜晚,煊麟一定是哭了很久很久吧。他只记得那天是一边哭着一边四处寻找他的哥哥的,可是找不到,于是埋怨哥哥都不出来看看母亲,是不是太绝情。但煊麟怎么会不难过呢?他年龄最大,从那张已经冰冷的脸里面看出了更多。他不是没有哭,而是一个人默默地流着眼泪,在房间漆黑的一角,经历着一场不为人知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