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起身,把手里唯一的长刀归鞘。他盯着史蒂芬和陈雨柯,一步步走近。
陈雨柯注意到,对方甚至没有银瞳,也就是说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尚未用全力。他的瞳孔是深邃的蓝色,那种蓝色很神秘很好看,像是秋天的深潭。
但男人并不是走向史蒂芬的方向,而是倾斜了一下,走到魔护卫身边,弯下腰去。他一脚踩在魔护卫的后背上,手握着刀柄,从魔护卫的尸体上拔下了他的刀,再回身望着站在原地的两人。
弥漫在整个空间的杀意,已经慢慢消失了。
“你们是银瞳战士。”对方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了刀上的血,“你们身上有和我相同的味道。”
相同的味道?
陈雨柯愕然。记得当初哈耶克和史蒂芬向他介绍的时候,说得是银瞳战士有着相似的零力,并能对这种相似彼此感知。能够彼此感知到的相同的零力,这是陈雨柯这样的菜鸟都熟知的概念……该是对银瞳的世界多么不了解的人,才会说出“相同的味道”这种话?偏偏这个看似一无所知的人,又掌握着在这个世界里呼风唤雨的力量。
陈雨柯忽然心理不平衡起来。
可这样的人,该有着怎样的过去?
陈雨柯猛地有种感觉,等级森严的颜瞳会就像是夜幕下的城市,用绚丽的砖瓦构建,又以灯火装饰,代表了一切先进和璀璨。而这个男人就像是最原始的风尘,他平日里蜗居在世界的另一角,城市的兴衰与他没有关系,城市的繁华也和他没有关系。他就带着两把刀,两把古朴的毫无修饰的刀,来回在最蛮荒的土地上。他被所有人都忘了。可他是不为人知却遮天蔽日的风尘,他惯于沉默,可他一旦他肆虐起来,就是能够湮没城市的存在。
“这么说,”男子把那把长刀归鞘,“你们也是被煊家送到这里来的?”
史蒂芬没说话,倒是一旁的陈雨柯点点头。
男子走到魔护卫的尸体旁边,像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一样,用力把魔护卫的身体翻了过来,拨开绒毛,在他的脑后摸索着什么,摸得陈雨柯心里一阵发毛。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男子忽然问。
“不知道,”陈雨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已经过了多久了,我们被黑衣侍者带下来的时候,大概是6点30分。”
男子半蹲着,忽然抬眉:“已经是早上了?”
陈雨柯被他的语气吓了一下,局促地点头。
“竟然是早上了,没想到那东西的效用要一个晚上才能过……”男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来,忽然看向史蒂芬的脚下,“我以为这是魔护卫的血。”
陈雨柯忽然心里一凉,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顺着男子的目光看过去,史蒂芬的脚下,鲜血已经汇集成湖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史蒂芬一直不说话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极度透支。史蒂芬用长刀的刀尖点着地面,如同架着一支难以操纵的拐杖。
而他没有倒下,完全是因为长刀的支撑。
陈雨柯赶忙冲上去扶住史蒂芬,下意识冲着那个男子喊:“他需要看医生!”虽然他不知道对着他喊有什么用。
男子也走到史蒂芬身边,看了他一眼,又绕到他背后,打量他的伤口,神色凝重。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史蒂芬忽然以其无血色的嘴唇开口问道。陈雨柯简直不敢相信,他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这样与自己伤势毫无关系的话,问得还这么毫无顾虑,理所应当。
可史蒂芬确实觉得奇怪,从见他的第一眼,史蒂芬就觉得很熟悉,但想不起来。
男子没回答,转了一圈又绕回到史蒂芬的正面。他低头想了想,又斜着眼睛看着史蒂芬,让陈雨柯联想到,刀客站在大漠烈日和风沙间的惊鸿一瞥。
“如果我认识你,那么,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史蒂芬虚弱地说。
陈雨柯又吃惊:十几年前的事大哥都能记得,仅凭一张变化了十几年的脸就能和自己久远的记忆对应起来?他十几年前还在蹲幼儿园,至今连老师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对了,他倒还记得幼儿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这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那个园花,她的样貌和她的名字,他都记得。
但陈雨柯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吃惊了。
“在旧金山的那几年,我有一个习惯,”史蒂芬低着头,默默地说,“我没有超强的记忆力,但每天晚上,我躺在街边,都会心无旁骛地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回放一遍。那些记不住的人,说不定会在某个瞬间想起,而那些尚还停留在记忆里的人,就会被一次次加固。那些夜晚,我无事可做,也没有人可以说话,就一直重复着这种工作,给记忆里的面孔打上名字,好像……我与这个世界,还有些交流。”
陈雨柯心里喊着大哥啊,你都快血流成河了怎么这么多话,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能说……现在是长篇大论的时候么!我们现在不是应该想个出去的办法么?
男子倒是静静地听着。
史蒂芬忽然抬起头来,问他:“小时候,你住在波利斯,对么?”
波利斯,美国印第安纳州首府。
男子沉默着,沉默着,忽然笑了,这一笑,脸上和眼睛里的戾气全部一扫而光。史蒂芬很少见到这么清澈的笑容,像是春天阳光里明媚的泉。这让他觉得,这个男子背着两把杀人的刀走过了一整个大漠的风沙,却依旧纯净,纯净得不染尘埃。
“很少有人,知道我来自印第安纳州。”男子抿抿嘴说,“我以为这段历史已经随着那个男人凋零了,被掩埋在了中东的战火里。没想到这个已经陌生的地名如今会再一次被提起来,我在梦里都不会想到……这种重逢,真是让人感喟。”
他望着史蒂芬的眼睛。
“十七年了。”史蒂芬轻声说,“莱昂·布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