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点,攥着匕首的手心满是汗水,我小心翼翼地呼吸,感觉每一根寒毛都在兀自打颤。狂乱的心跳让我热血翻涌,让我的嗅觉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高度集中的精神,让我能够根据文雀的气味判定他此时此刻的动作。
他手蹑手蹑脚地陀枪前进。他虽然在这场猫鼠游戏中处于绝对的优势,可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丝毫的懈怠,他先查看了另外一边的石像,我能感觉得到,他在绕过石像时伶俐且敏捷的动作,转身,瞄准,举枪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发现石像后面没人,他似乎笑了一下,这样一来,我的踪迹也终于锁定了。我的心就快跳到嗓子眼,脑中也来不及考虑其他事情,集中所有的精力倾听他的脚步,感受他的气味。
他在离开石像后,从侧面走过来。我不得不轻轻挪动身体,以免他远距离发现我然后开枪。这一系列动作让我的伤腿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眉骨,流进眼睛。我顾不上这些,此情此景下,我不能自己暴露,只能硬挨。
我再次躲好之后,文雀离我不过十步远了。而且它是从左边包抄过来的,于是我左手撑地,右手紧紧地握着匕首,默数他的脚步,在他离我三步之内,我必须先发制人,要不然等枪口对准我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文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后背上汗如雨下,在地上支撑的左臂又酸又麻,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动。
六步,五步,四步,三步,我们的距离已经足够近,近的我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杀!”
我大喝一声,左手摁着地发力暴起,右手中的匕首直指文雀的胸膛,用尽平生力气,猛然向他冲过去。文雀显然有所防备,电光火石之间用手枪格挡过我致命一击,但是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用尽全力,他来不及躲闪,一下被我撞倒在地,手枪“啪”一声,被撞飞出去,落在几步远的地面上。
我虽然也摔得七荤八素,但心中知道虽然奋力一击未能刺中文雀,不过效果还是很好,趁着人仰马翻的混乱之时,我又扬起匕首也分不清是文雀身上哪里,只顾乱刺过去。文雀此刻已经缓过神来,但我的匕首已经出手,他是躲不掉了,于是他当即扬起手,用一只肉掌硬生生地接下了我的匕首。
登时,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只听见文雀一声“呃”了一声。显然他受伤吃痛,但尽力掩饰。文雀的鲜血顺着匕首流到我的手掌上,这股热流几乎让我发狂,我立即拔出匕首,再次胡乱刺去。人见了血就容易红眼,我脑中再也没有任何的理智束缚,只想尽管干掉文雀。
但是,经过这几个动作之后,文雀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就在我扬起手的一霎那,他的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将匕首生生压下去,与此同时,他一个翻身双腿紧紧盘住我的脖子,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只在一瞬之间完成。
顿时我就觉得呼吸困难,浑身立即泄了力气,只剩下那只拿着握着匕首的右手还在不屈地抵抗。随着文雀大腿慢慢用力,我眼前一真黑一阵白,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集中所有力气,张开嘴在文雀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下,文雀似乎绝对没想到,他痛的大叫一声,力道稍微松懈了一些,我抓住这个空隙,将所剩无几的力气全部压在右手上,带着哭腔全力一刺。
“兹”地一声,匕首就插进了文雀的身体里,直到没柄。而至于刺中了他哪个位置,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一刀下去,文雀身体顿时失去了力气,盘在我脖子上的双腿软塌塌的滑落下来。
我心知自己可能重伤了文雀,而且以弱胜强地赢了。我想知道自己那一刀究竟刺在了文雀哪个部位,但是已经动不了了,方才的殊死搏斗,已经耗尽了我所有力气,如今连侧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杀了文雀吗?我在心中问自己,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我还以为只是一场噩梦,但是当我查看四周的时候,发现文雀就趴在我的脚边,他身下有一小滩血,早已经凝固,看来我昏迷已经很久了。
我扶着塑像挣扎着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所有的肌肉都在抽筋。不过请我庆幸的是,摔伤的腿不再那么麻痛,能够一瘸一拐地走路。我走到文雀的身边,看着他的尸体,痛心不已。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文雀是内奸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否认了。而且他干掉了林局,夺下了他的枪,并且还要进一步杀我灭口。按照这样来说,我虽然杀了他,但是处于无奈,应该算是正当防卫。
可是,一想到和文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心中就像被千万蚁虫啃噬一般得难受。自从进入109局的那一天开始,我从来也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死文雀,而且是使用这种侥幸的方式。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至于为什么而哭,我想一半是为了自己死里逃生的庆幸,而另一半是那么复杂,复杂到我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我哭了好一会,才收拾好心情。
我本来想就此回去,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走了几步才发现,我虽然还能走路,但是想爬上近六米高的悬崖,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当务之急,是需要和外边的人联系,报告里边的情况。
于是,我拿出手机却发现在这深邃的墓穴里,手机根本没有任何信号。不过我低头一看,文雀尸体旁边有一个对讲机。这应该是林局的东西,他被文雀干掉之后,对讲机被文雀随身携带,而在和我的搏斗中甩了出来,遗失在这里。
我拿起对讲机很快接通了火局。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将这一整段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而且语言组织的很不好,不过火局却听得明白。他再三向我确定文雀是否真的死了,我回答了很多遍。他听了之后,出乎意料地居然笑了一声。
这笑声尖细而恶毒,听得我毛骨悚然,仿佛跟我对话的人,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待人亲和,学识渊博的长者,而是一个潜伏于黑暗之中的小细脖子妖怪。火局也自知事态,马上回复了原本的口气,对我说这次锄奸计划,我是大功臣,回去给我记头功。
我说记功倒不必,你还是先派人进来救我出去,而且林局如今生死未卜,还是需要看一下。火局回答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而去搬酸液的碌碡还没有回来,一切事情都要等到明天天亮才能进行。
我听了之后,心中不免失落。这就意味着,我要守着文雀的尸体在这个大型古墓里过夜。这里又黑又冷不说,旁边还有个我杀死的文雀,这种事情想一想就觉得可怕。但是我心中也知道,没有酸液,就凭那个洞口,外边的三人就算退一层皮也进不来,我只能等待。
关掉了对讲机,我绕到了石像的另一端,蜷缩着身体背靠石像。我拿出手机来一看,已经是午夜两点多,我这次昏迷,尽然足足耽搁了一整天。我尽力不去想关于文雀的任何事情,但是他的脸庞和身影一直在我的眼前过电影一般出现,令我挥之不去。
我不敢去想,出去以后该怎么和109局的同伴说出这件事,我又要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视文雀如神明的同事们。我不知道爱慕文雀的黄莺会怎么看我,我中意的若兰会怎么看我,本来看我就不顺眼的碌碡会不会一巴掌拍死我,后果真的不敢想像。
我出去以后,肯定要离开109局,我在那的生涯肯定要结束了。但是,就算离开那个伤心地,我也知道,这份内疚与恐惧将伴随我一生,是继宋雅的死之后,第二件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拿出烟来,一根一接一根地抽,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一生中最为难熬的几个晚上之一。本来我以为自己根本不会睡着,但是就在快天亮的时候,我居然眯了一会,而且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倒在血泊中的文雀站了起来,笑着走向我,和我并排坐在一起抽烟。我们全程没有说话,直到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才和我说了一句:“干得不错,以后404小组就交给你了!”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出了一身冷汗。想着梦中的内容,我不禁眼圈一红,心中一阵惶恐,但我忍住眼泪。
直到后来我回想起这件事来,才意识到我的变化,似乎就发生在那一夜。人的成长有慢有快,慢的需要经过多年时间的砥砺,让人慢慢地从外部接受和适应。而快的那种只需要人生中的某一件事,这样的成长发自内心,几乎发生在一夜之间。
而这个过程,我真的只用了一夜的时间。
我没再看文雀的尸体一眼,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多钟,于是忙打开对讲机联系火局。火局在那头说,让我先别着急,所有的装备已经到了,他们正在开凿封石,准备马上进来。我从背景音中也能听得出,外边的环境很嘈杂,似乎又来了不少人。
我只以为是警察和救护人员都已经赶到了,心中不免宽慰了许多,我本来想和碌碡先说明一下,给他打个预防针,以免他进来之后看到如此场景会对我不利,但是这个提议被火局拒绝了,我只当是他为我好,却不知道之后便另有玄机。
挂了对讲机,我在里边等了有半个钟头,终于上边渐渐地能听见嘈杂的人声了。我心中豁然开朗,便打着手电,大声呼喊给他们指路。就在这时,一张熟悉的脸从上边的悬崖上露出来,吓了我一跳,不过仔细一看,居然是林局。
得知林局还活着,我心中更是欣喜,可还么等我说什么,林局张大了嘴,似乎再说着什么,但是因为有所忌惮,所以不能大声说出来。我觉得好奇,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跟前,仔细倾听。
林局此时用嘶哑的声音道:“快藏起来,雇佣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