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国受的伤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是陈国依然在医院里躺了很久,对于别的年轻人来说,受伤卧床可以算是最难受的刑罚了,因为年轻人的身体,充满着的是躁动不安的活力,时时刻刻都不愿意停下来的年轻人,怎么耐得住在医院病床上待着。
医院这种地方,从远古时期开始,就不是一个让人能兴奋得起来的地方,在医院里,再强大的人,也会像机器一样被摆在台上,老老实实地任人宰割,身体的每一样零件,都被医生像是车里的零件一样随意摆弄,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估计是谁都不会喜欢,但是又不得不承受着,因为自己在这种环境下,似乎失去了作为自我的一些特征,而是直接转化为一个个零件。
所以没一个到医院的人,都会忍不住噤若寒蝉,因为他们心底最深处的畏葸,让他们不敢在这种地方造次。
因此,医院这种地方都有一种天然的肃穆气氛,本来安静待着对于年轻人来说就是很无聊的事情,再加上医院这种安静而单调的气氛,很少有几个年轻人会喜欢医院这种地方。
可是陈国却并不,医院这种地方,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他融入了城市里面的生活,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学习到了很多曾经永远无法接触到的内容,也是在这种地方,他才思考清楚了很多事情,在这种地方,他才逐渐形成了自我的意识。
他怎么会讨厌医院这种地方呢,在林正海身边的那十多年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事物,各种应酬交际让他应接不暇,无数诱惑令他眼花缭乱,其实在那次受伤之前,他就稍微有一些退却的意思了。
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林正海身边那种生活,经过十多年的城市生活,其实他发现,城市的确比贫民区要光鲜亮丽不少,衣食住行也远远不是贫民区能比拟的,路上也非常安全,城市里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
可是,他依然发现了很多贫民区的影子,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他发现,其实城市里人的生活,跟贫民区似乎本质上依然是一样的。
贫民区里会有生死相搏,为的只是一顿饭,一件衣服,一个住所,而城市里,其实也是一样的情况,只是城市里的人,争夺的是很多年的饭,很多件衣服,很多个住所,似乎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是,城里人的欲望,好像更加强烈一些,他们比起贫民区的人来说,想要的东西会更多,哪怕碗里吃着现在的饭,眼里却已经在死死盯着锅里还没盛的饭;身上穿着足以保暖的衣服,心里想的却是某件亮丽而时髦的貂皮大麾;住着安全而结实的房子,脑子里却盘算着如何弄到更加宽敞华丽的大房子。
只是,城里人的搏斗,似乎更加斯文一些,他们比起贫民区的人来说,用的手段会更柔,哪怕眼前的人已经恨之入骨,却依然能满脸和煦而温柔地笑着,哪怕身边的人已经毫无感情,却依然能一副忠贞不渝的守着,让人感动不已,哪怕已经对对方充满着无法驱散的鄙视,却依然可以满嘴抹蜜,把对方捧到九天之上,见不到地上的半片灰尘。
只是,城里人的心,的确更加狠辣一些,他们比起贫民区的人来说,秉持的目的会更加彻底,即便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不能让对方立马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们,就会坐立不安,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就算对方已经只剩半口气,不能将对方摧为齑粉的他们,便仿佛有蛆附骨。
在贫民区的危险,至少还是肉眼可见,是敌人的,看你不爽的,也许几分钟后就会把棍子丢在你脚下,要与你决一死战,哪怕让人没有安全感,至少这种危险是迎面扑来,若要防备,只要小心躲着一些人一些地方,就可以安然地活下来。
而在城市里的危险,却是无影无形,看不到,摸不着,甚至在你被害得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在你最亲近的人来吊唁的时候,那些对你下了黑手的人甚至也会混在吊唁的人群里,一面凄凄惨惨戚戚,一面嘻嘻嬉嬉戏戏,一边装作真心地恸哭,一边心里疯狂地大笑,这种病态的表演,并不鲜见。
所以陈国还是愿意待在医院这种地方,看着每个人,被剥离了人性的特征,而被物化为一个个由各种零件组合成的整体,感慨着能把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东西组合到一起,还能赋予这些东西以生命的自然,虽然不是在原始的自然环境里,却依然能感受到自然,这种感觉,是陈国最喜欢的。
可是他也清楚,自己能待在医院这种地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林正海还会把自己召回到他身边的,虽然他的侍卫并不少,但是陈国却能看得出来,林正海跟他还是有点像的,所以他总能感觉到,林正海始终要让他回去的,迟早而已。
于是陈国很珍惜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每天都依然过着很有规律的生活,正如他刚到医院的那段时间,医院里的人,有一部分他很熟悉,而在医院里的人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利益冲突的,政府的医院,治疗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权利。
而且,在这种地方,人与人之间不会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差别,如果硬要说有,那么就是少了一条腿或者少了一双手的区别了吧,在医院里的人,无论你是部队的长官,还是炊事班的小兵,你都不过是坏了的仪器,等待着维修完毕了再被投回那个赋予你身份的社会里,等待着修复完毕了再被放回那个促使你使出阴谋诡计的社会里。
但是至少,在这个地方,你不用像在那个环境里做出那些事情来,在这里,你唯一要做的只是休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