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启明走出卧室,朝身上套着西装,钟母秦芳端着豆浆放在餐桌上,喊道:“启明,今天有你爱吃的葱油饼!”
“妈,我不吃了,今儿有一台重要的手术,来不及了!”钟启明高大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嘭’一声,人、声分离。
“这孩子,都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不吃早饭哪儿能行,亏得自个儿还是大夫——”秦芳嘀嘀咕咕数落着,钟父钟继忠搁下手中的报纸,取下老花镜放在茶几上:“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管他那么多干啥?启明工作认真踏实,是我钟继忠的儿子!”
“废寝忘食的是你儿子,冥顽不化的就是我儿子?”秦芳白了钟继忠一眼:“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别扯那些没用的,盯着启明吃喝,还不如盯着他的婚事,都二十八岁的人了,早该成家了,你瞅瞅,咱们周围的亲朋、好友,哪个不是三代同堂,含饴弄孙?”钟继忠卷了一张葱油饼,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秦芳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是我能使得上劲儿的?你说章副市长家泠泠,对启明多上心,他愣是不冷不热的,人家一来,他就走,总给人甩脸子——”
“你这当妈的,就不会问问他的意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能由得了他?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这当妈的工作不到位!”钟继忠的话一出口,立即挑起了战争,秦芳隔着眼镜片,眼睛瞪得浑圆:“少把你那套官腔搬到家里来,在外面,你是钟教授,我还是秦教授呢;在家,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爹,我就是任劳任怨的老妈子!怪我工作没做好,你呢,当了半辈子甩手掌柜,家里大事小情,你啥时候操过心?”
“打住,一扯上这事儿,你准能扯上大半天!秦芳同志,女人的更年期是有些特殊,不过,还是得自我调剂嘛!”钟继忠趁着秦芳发飙之前,抓起手提包逃到门口:“我也走了,回见!”
“钟继忠,你给我回来,你说谁更年期呢?”秦芳冲着一开一关的门咆哮,气愤填庸的骂道:“你才更年期,你们钟家全是更年期!”
……
钟启明将自行车停在车棚里,从容的走进住院部大楼,沿途都有小姑娘跟他打招呼:“钟大夫早!”
“早!”钟启明步伐稳健,面带笑容,小姑娘们无一不为之倾倒,个个一副花痴状:“哇,钟大夫帅呆了!”
走进心血管病区医生办公室,钟启明一边换白大褂,一边问:“都准备好了吗?”
“各项指标正常,术前准备充足——可是——”小王为难的望着钟启明,似有难言之隐,钟启明冷峻的望着他:“咋回事?”
“手术费没缴,家属说正在想办法——”小王话一出口,钟启明沉下脸:“不管怎样,今儿手术必须做,不能错过最佳手术时间!”
“可是——”小王怕啥来啥,钟大夫一副菩萨心肠,在他的眼里,任何环节都必须给手术让步。
果不其然,钟启明冷然说道:“没什么可是,我来做保,手术按原定计划进行!”
“钟大夫,这可是本月第三次了——再这么下去,大伙儿的奖金该拿不到了!”小王分到滨江市人民医院的第一天,就一直跟着钟启明,他听到科室不少同事怨声载道,好心提醒他。
“一人做事一人当,放心,我不会连累大家的!先去看看病人。”钟启明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淡定的走出办公室,小王抱着病历夹紧跟在他身后,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
……
病房里。
病人家属看到钟启明推门进来,迎上前去,眼泪汪汪的望着他:“钟大夫——我——”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放心,手术准时进行!”钟启明走到病床前,笑容可掬的望着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大爷,放宽心,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小王肚皮里憋不住话,快言快语:“你们可得好好感谢钟大夫,若不是他担保,这手术可动不成!”
“钟大夫——”老人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二丫,快给钟大夫磕头,他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
那个叫二丫的病人家属,扑通一声跪在钟启明的面前,声泪俱下:“钟大夫,我代表我们全家,给您磕头了!您放心,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把我爹的手术费凑齐!”
“这是干啥呀,快起来,起来!”钟启明扶二丫起来,一番安慰,随后走出病房,狠狠的睖了小王一眼。
小王躲在钟启明身后,落了一段距离,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像钟启明那样做好人不让人知道,能落下什么好,又不是没有人仗着他担保,手术康复后,拖欠着费用,偷偷的逃跑了,最后还得他自个儿掏腰包买单。
用同事们的话来形容钟启明,说好听点儿,他的行为叫善良;说难听一点儿,是典型的‘东郭先生’。
……
手术长达七个小时,钟启明八点进入手术室,直到下午三点才出来,病人被推回病房,他疲惫的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小王端来一杯热水,放在他的面前:“钟大夫,先喝点儿水,然后赶紧去吃饭!”
钟启明抬手看看时间:“都这点儿了,还是扛一扛,等着吃晚饭吧!”
“总这样可不行,身体该吃不消了!”钟启明敬业的精神值得敬佩,可,小王不愿意跟他一样,身体可是自己的,熬坏了还是自个儿遭罪。
“没事儿,一两顿不打紧。”钟启明将一日三餐挤压成了一餐,若是被钟母知道了,又得没完没了的唠叨大半天。
……
傍晚,钟启明家,秦芳在厨房里忙忙碌碌,餐桌上摆满了爷儿俩爱吃的菜,钟继忠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得的看报纸。
秦芳时不时探头看看窗外,忧心忡忡:“这都几点了,启明咋还不回来!”
“我说你啊,就是个劳碌命,小时候吧,你怕他冻着、摔着;这会儿你还操心啥?”钟继忠摇了摇头,挪了挪身子,继续看报纸。
咣当——
秦芳听到声响,赶紧迎上前:“启明回来啦?赶紧洗手吃饭!”
“哎呀,好香啊,我可真是饿坏了!”钟启明三下五除二换鞋、洗手,坐在餐桌前,自顾自狼吞虎咽。
“你小子,越来越没有规矩,将来上老丈人家,也只管填自个儿的肚皮?”钟继忠搁下报纸,边走边数落,秦芳白了他一眼:“净跟自家孩子挑理,自个儿磨磨唧唧,怪谁?”
钟启明嘴里包着一口饭,腮帮子鼓鼓的,皱眉,说道:“食——食不言寝不语,两位大教授——能不能消停点儿?”
“都怪你妈,啰哩巴嗦的!”钟继忠推卸责任,秦芳哪儿肯依他,两眼一瞪:“明明是你长了一副婆婆嘴,倒怨起别人来了!”
钟启明置若罔闻,闷头吃饭,最明智的举措是将自己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