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行之将脸埋在阴影中，躲避着红叶的目光。
红叶有些自责和愧疚地说道，“公子，是红叶不好，胡乱说话。”
夜已深了，秋露湿冷，好在火光还在，只是渐渐衰弱。此刻火虎再也不复最初的凶猛，反倒有些可爱，像是贵族养的宠物。
“红叶，说说你家乡的事吧？”碧行之突兀地扯开话题。
“我的家乡吗？”语气有些奇怪，“还是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吧，到了凉州离西夏就很近了。”
碧行之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到了凉州就去。”说完又有些后悔，到了凉州才真正迎来凶险，哪里能够去西夏，心中责怪自己一时嘴快。
“我可以给你讲个我们家乡的故事。”神情复杂，眼神却极为澄澈。
小小的火虎也走近了些，不知是因为身躯渐小不得不靠近才能温暖两人，还是被即将到来的故事所吸引。
“古时西夏皇城的一个大贵族，他的原配妻子留下幼小的女儿早早地去世了，他就娶了地位显赫的亲王女儿为妻。再娶的妻子带着三个女儿住进贵族的宅邸，因为续妻父亲位高权重，大贵族对其几乎言听计从。他和原配妻子的小女儿在继母的压迫下过着婢女的生活，只能跟在她三个女儿身后收拾，她们的衣服要小女儿洗，饭要小女儿做，地也要小女儿拖……小女儿在继母来了之后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都是和婢女和仆人挤在一起。开始他们对小女儿还有些敬重，等待后来发现她再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便换了副嘴脸，也开始使唤起她来。只有她原先的丫鬟仍旧照顾她，帮她分担，结果就连这唯一的朋友也被继母扫地出门……”
说出这些话时，她没有看着碧行之，而是盯着孤高清冷的月亮，满目凄清。
碧行之没有说话，眼睛也不眨，只是安静地听着。
火虎越来越小，最后就像一只躲在丛林间的狐狸，躺在两人中间，小心翼翼地燃烧自己，尽可能地温暖红叶的侧脸。
“所有的宴席她们绝不会让小女儿跟去。也没有任何人察觉或提起到她的缺席，尽管那些人曾经对她又亲又抱。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哭，对着月亮祈祷。在西夏，月亮就是神灵的化身，每天夜里，在别人都睡去的时候，她都会偷偷爬起来，在没有人的地方跪下，双手合十再握紧。”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撑起一个笑容，看着碧行之问到，“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碧行之对着火光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想不到你这么会讲故事，都把我带进去了。”
红叶笑了，却有些闪烁，笑容里像是有泪光划过，一闪即逝。
仔细地看，原来是在眼里。
“后来怎么了？”碧行之开口问她。
她眼睛看向前方，像是无孔不入的月光，穿过了整片丛林。
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后来月亮真的显灵了，给了她最美的妆容和衣裳，指引她去了西夏的国宴。当时西夏正在迎接东边大国来的皇子。所有人包括西夏国王的女儿都在千万百计地讨好这位皇子，因为他不仅身份尊贵，长得也是英俊潇洒，比西夏本国的一般男子要高出半个头，眉毛直挺，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说完看了碧行之一眼，笑着补充道，“比你的眼睛还要有神。”
可能是秋风太亮了，红叶搓了搓手掌，双腿并拢，上下的抖动。小火虎朝她那边走过去，她摇了摇头，眼神朝身旁的碧行之晃了晃。小火虎低沉地叫了两声，有些不愿意，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碧行之从地上捡了几根枯枝，在小火虎身上借火点燃，惹得它龇牙咧嘴，堆了个小火堆摆在红叶身前。符篆之术不修身体，红叶的体质也就比寻常女子好上一些罢了。
红叶把手伸向小火堆，一股暖流自掌心淌向心头。
“东边来的皇子在西夏众多贵族女子中游走，谁也不得罪，但也同样没有一个让他真正心动。小女儿因为从小被继母欺负惯了，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宴席完全不知所措，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只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说完看向碧行之的眼睛，“但是啊，那个皇子偏偏在人群中瞥见了她，并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她也被皇子如远山一般的眼神吸引了，只是她却不敢再看第二眼。当皇子朝她走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逃跑。因为神灵在答应她愿望的时候，说过她只有一晚上的时间，等到凌晨时就又会变回原来的婢女模样。她忘了自己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和妆容。”
碧行之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不自觉地问道，“然后呢？”
红叶不慌不忙地说道，“然后啊，在她继母和三个姐姐的阻拦下，皇子没有找到她，让她逃走了。可是她太久没穿过贵族女子的花盆底鞋，在慌乱中摔倒了，一双鞋掉了。她担心皇子追上来，不敢捡，就那样一只鞋一只脚，高高低低地跑了出去。”
听到这里碧行之笑了，“最后皇子凭借那只鞋找到了她，对吗？”
红叶没有回答，只是捏了捏下巴，反问，“你喜欢这样的结局吗？”
碧行之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尽管我知道那不现实，但我还是希望结局是这样。”
“为什么？”红叶抬着眼睛问道。
“为什么呀？”碧行之捡树枝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又落下，“因为，不管是谁都需要有希望，这是那个小姑娘唯一的希望了。”
红叶静静地看着碧行之的脸，仿佛僵住了一般，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比火堆还要温暖的笑容，“是啊，谁都需要希望。”
碧行之把拾起的树枝添进火堆中，留下一根在手里，随手在地上划着，也不知道是在画什么图案，还是在写什么字，划完又立马涂掉，看不出表情，“可是如果这样结局还是不够好。”
“为什么呢？最后皇子找到了小姑娘，带她离开了继母，远离西夏，然后两人”
“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碧行之和红叶异口同声的说道，转而又相视一笑。
“这也就是那个童话的结尾。”红叶最后说出了答案。
碧行之把手中的最后一根树枝也丢进火堆中，抬着头看着红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可是这个希望仍旧是别人送给她的。送出去的东西是可以收回的，只要他想。故事里的皇子当时愿意救她，不代表一辈子愿意救她，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会一无所有。”
红叶静静地看着碧行之，转而低头，若有所思。
“所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咯？”
碧行之看到她脸上的苦涩，赶忙陪笑道，“也不是，要是那个皇子像我这样说到做到，从一而终的话就没问题了。”
红叶果然被他逗笑了，微微闭着的眼里满是欣喜。
一时间，好像略过了寒冬，山林中春意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