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剑无锋死了。
天海一线间，传来震天的呼号声，密密麻麻的人影沸腾起来。隔着一片海洋，碧行之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激动。
战斗并没有因为无锋的逝去而停止。剑影像雨点一样坠下，无数上古凶兽的幻影在芈槐头上怒吼。
芈槐抬头，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那些虚影一眼。若是寻常的天命高手，可能还会顾及这些凶兽幻影，它们并非毫无攻击力。但是芈槐很可能是古往今来体术造诣最高的人，除了蛮荒剑斩在他身上，这些幻影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多大威胁。
虚影逼近的速度很快，但剑要慢些。
他一眼看见凶兽虚影中一条黑龙，宛若真龙，周围的凶兽都为它让出路来。
芈槐明白那就是蛮荒剑。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了。
黑龙怒吼，将芈槐的眼神视作对它的轻视。
龙族自神话时代开始，就是上天的宠儿，是天上地下最为尊贵的物种之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族连给它提鞋的资格都没有。黑龙更是龙族中极为尊贵的一脉，从来没有人敢轻视他们，哪怕是为人族开天辟地的三皇五帝也不行。
芈槐不傻，他的眼神当然不是轻视，而是思考后的决定。
他举起山弓，左手笔直地伸出。
世人都以为楚王芈槐擅于用刀。的确，他有一把刀，而且还是把在天下器物榜上有名的宝刀。他能拉开山弓，并不代表他一定能用好山弓。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芈槐最擅长的不是刀，而是箭。不是刀剑的剑，而是弓箭的箭。
少年时代的芈槐就展现出极高的箭术天赋，十三岁时就能做到百步穿杨，真正称得上箭无虚发。刀是后来才学的，因为有人送了他一把好刀，恰巧又有个人教他最正宗的刀法。所以他学了，以他的武道天赋，只要学了，自然就是个中翘楚。
他很少用箭，除了刀外，他用的最多的就是拳头。尤其在超越天命，踏入地仙之列后，体术造诣登峰造极，就是天上的那些人也要比他逊色一筹。于是乎刀也用得少了，箭更是再也没看到过。
芈槐从身后取出一支箭，郑重地搭在弦上，右手往后一拉，伴随一声大喝。
他用刀，是因为他有一把好刀。踏入地仙后，他的拳头和刀一样硬，所以他就很少用刀了。不用箭，则是因为他拉开过山弓，搭上过海箭，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漆黑如石，这就是山弓。
芈槐眯着左眼，弓弦震颤，像是水中晃动的月亮。
他的手，眼全都一动不动。
箭光闪烁，它划过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汪洋。
大风起兮，芈槐黑色的蟒袍扬了起来，像是高昂的头颅，以最凌厉的目光审视世间的一切。他的黑发也飘了起来，如同箭羽的延长线。
弦音在空中回荡，就像年代久远的古琴声。没有一把琴的历史比山弓更久远，山弓上的弦很可能是这世间最古老的一根弦。
它的颤抖，足以让世间人跟着颤抖。
箭，在这时候已经到了。
从一开始，芈槐就没把黑龙当做对手，所以他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
最好防守就是进攻。
他的箭，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握着蛮荒剑的嬴正。
在极短的时间内，不过两个眨眼的工夫，剩下的两支箭就接连飞出。
三支海箭离开山弓后，带着三片海洋穿过满是蛮荒凶兽的“森林”。
这是真正的杀招。
当他拿出山弓海箭的时候，就注定不能留手。他不忍心也不得不，楚人尚祖，山弓海箭是先祖颛顼的兵器，任何一次留手都是对它的侮辱。芈槐心中叹息，山弓海箭是杀过仙人的神兵，纵然嬴正能侥幸不死，恐怖也不会再有一战之力。
“嬴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什么心愿没完成？”芈槐的声音响彻苍穹。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这句话在战斗的尾声十分常见。很多时候是废话，因为不过是客套话，以示风度。
两人太了解彼此了，人的心性往往少年时候就已经定型。嬴正比任何人都清楚，芈槐这两句话是真心话。只要说得出，他就做得到。
“如果有机会，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嬴正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温柔，一双微微吊起的凤眼里竟然有闪烁的柔情。
芈槐轻叹口气，没有多说，只是应了声好。
“不过你应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柔情转瞬即逝，嬴正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俾睨。
噗！一声箭响传来。
是刺穿身体的声音。
芈槐伸出右手，掌心突然多出一支海箭，箭锋上带着鲜血，还在锋上流淌。
噗噗！余下的两支箭也回到了他的手中。
上面的血迹更浓，更多。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停止，天地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
蛮荒剑的虚影慢慢消失，没有人知道握剑的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嬴正之所以说那句话，就是因为他也没有把握挡住这三箭。
海箭在颛顼手上杀死过仙人，芈槐如今的修为就算比颛顼有所不如，但也绝对相差不远了。嬴正本就不善体术，山弓海箭这种避无可避的杀招，可谓是他的克星。他一掌划开天门，并不把天上仙人放在眼里，但在山弓海箭面前，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活下去。
嬴正笔直地站在半空中，噗，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紧闭的双目下缓缓流淌出血水，心脏微弱地跳动着，身体上有三处穿透的伤口还在不住往外淌血，最危险的一处离心脏不足半寸。
可是他还活着，他的心跳声无论如何微弱，但至少他的心还在跳。
他浑身泛红，每一寸皮肤下都渗出血珠，从修道开始，他从未伤得如此之重。
可是他还活着，所以，结局就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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