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坐在床上，我无力地躺靠在他的怀里。
“有你陪着我真好！有你我就会有幸福。”
“该感到幸福的应该是我。感谢上天让我在没人发现你的好之前，让我先发现了你。”
我凄楚地一笑，“我有什么好的呢。除了给你给家人带来麻烦和痛苦之外，一无是处，一事无成。我叫安宁，却总是让我身边的人都不得安宁。”
“你又说这些傻话了。”他的脸贴紧了我的脸。
“我来到这个世界，什么事也没做，一事无成，却觉得好累啊！”我低缓地说道。
“你怎么会一事无成呢？至少你认识了我，我们成立了一个家，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对，我有你，还有我们可爱、漂亮的女儿。有了你，我的生命才有了意义，你们是我生命的全部！感谢上天让我遇上了你。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将是一片空白，我的人生因你而有了意义。只是苦了你，太对不起你。”
“你别这么说，比起你给我的人生所带来的意义，这不算什么。”
“器官捐赠的事，医院会安排，匹配的器官受赠人也已找到，这些不用我们操心。”
“我们不说这些，你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他更紧地抱着，轻摇着头。
我轻抚一下他的脸。柔声说。
“别傻了，这个世界没有奇迹，就算有，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啊，我们一定勇敢地去面对它。”
他哽咽着点头答应。
“家里的事，我在信里都跟你说过。斯扬我不担心，他有你的疼爱，她会过得很好的。只是两个妈妈，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们，让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于心不忍。以后，你多替我孝敬她们。”
“你什么都想到了，都替她们安排好了。可你想过我吗？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要承担起照顾她们的责任，你是她们的全部。还有出书的事，现在的稿费，一半给我妈和我姐，一半给你和你妈。我知道不多，但这是我唯一能给你们的。以后如果再版的话，版权费分成三份，你，我妈斯扬各一分，等斯扬大学毕业、结婚以后，两个妈妈也都过世以后，都归你一个人所有。
“我还有一个心愿，我死后不用把我的骨灰往河里洒，”我居然还有心情说笑，“那样很不环保。你只要带着我的骨灰在我们那个小镇走一遍，我想让家乡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的足迹。我除了从我家到学校的那条路，哪儿都没去过，都没看过。以前我很恨那里，希望能永远地远离那里，恨那里的人们，一有点什么事，她们兴奋地就如一群蜜蜂飞入花丛中一样，嗡嗡泱泱地乐此不疲。”我停了一下，“以后我再也回不去，再也看不到那个小镇和那里的人们了。”
我们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是北京耀眼燥热的阳光。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是个浪漫地无可救药的人，连死都想死得比别人诗意。他们说北京最美的时候是秋天，带我离开这儿，好吗？我们去香山吧”
3
由于今年北京的秋天气温偏高，山上的树叶还未成片的变红，只有星星点点的一点红。到满山遍野红时，一定极其地壮观美丽。
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背着我沿着公园的山路走，引得其他的游客连连侧目。
我现在却是连标志性的反应，狠狠地回敬他们一个白眼都做不到了。
我让他上路边由几块大石块沏成的台阶，台阶上去是一条无人的林荫小径。我们一直往里走，地势渐高。我看了看四周，在树木的掩映下，已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我们就坐这儿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长椅上，用手扶着我待他自己坐下后，再把我靠向他身上。
我们周围是几棵高大的枫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
我靠在他怀里，轻悠悠地低语着。。
“都说人在快死的时候，以前经历的人和事就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一遍。如果说一个人的一部电影片长是100来分钟，那我的这部电影估计都到不了20分钟就播完了，但你肯定是我这部电影里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男主角。但我希望我不是你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我看着他说：“答应我，好吗，不要让我成为你的第一女主角。只要是第二、第三女主角就好了，好吗？答应我！”
“你对我太残忍了！你就没想过我是不能没有你的吗？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他低泣着。
“那好，只准你想我一点点。你听过有一首歌名叫《喊我一千遍》的歌吗？里面有一句歌词‘想我的时候，就喊我一千遍’。你想我的时候，就喊我一千遍吧，我想总有一次我能听见的。”
我的手轻抚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答应我，绝不要让我成为你的第一女主角，好吗？你不答应我，我会走得不放心的。”
他含泪喉咙哽咽着点头。
一片枯黄的五角枫叶从树上翩然飘落，它轻盈地摆动了一下身姿，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线，完成了它生命中最后的舞动，继续向下坠，眼看就要坠地了，我伸出手接住了它。看着它躺在我的手心时，心里在问她：怎么，你也等不及这深秋了吗？
我的意识已越来越淡薄了，有些开始呓语起来，“都说秋天的北京是最美的，一直不曾觉得，看了这香山的红叶才知道北京的秋天真的很美。你看，这红叶多美啊！红叶在它最绚丽最灿烂最美的时候飘落，而我等不及这红就飘落了。”
我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手心的红叶也随之飘落。
“我真的要走了，去找我爸和弟弟了。”我已气若游丝。
他紧紧地抱住我。我知道他对我有多么地不舍，就此放开我的手有多么地不愿。他悲痛欲绝，眼眶里满含悲愤的泪水，仰脸怒视着上空，仿佛在向上天怒吼：“老天啊，我只想好好地爱她，为什么会这么难！”
世上有个人能爱我如此之深，我知道，在那一刻，我是面带微笑离开这个世界的。可对于我给他带来的痛苦，我真的无暇，也无力去顾及了，我现在只能顾自己了。我的天宇，请原谅我的自私与狠心吧。我想，你会原谅我的，是吧。下一辈子我一定变做一个正常的人来好好地爱你，补偿你。你知道，我一定说到做到。
我的思绪被一丝丝地剥离出我的身体，慢慢地飘忽起来，终于如一只没有了任何羁绊的氢汽球，轻悠悠地荡向天空，升腾着——升腾着——，渐渐地消逝于天际，终于——再也无迹可寻。
他抱着我久久地泣不成声了。
2006年北京的秋天，我躺在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的怀里，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不甘，有不愿，更多的是不舍。但我知道我是含笑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为我的人生，我的梦想，已做了全部的努力。我无怨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