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23日,爸爸苦挨了一个月零7天,还是走了。
姐姐凄厉地叫了一声“爸”。我整个身体一颤,体内犹如被掏空了般,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张着嘴无声地痛哭,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我们呼天抢地地哭喊着。
我们地哭喊声却唤不回他的一丝驻足。
我们声嘶力竭地哀嚎,他已无从理会。我们肝肠寸断,我们捶胸顿足,却于事无补。
我永远不会忘了这一天,就像那一年的那个夏天,永远铭刻。
我无意识地看着亲戚们为出丧而忙乱着,前来送丧的人也越来越多,花圈一个个地被送来。我觉得好笑,他们在干嘛呀,爸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他只是太累了,想睡一下而已,很快就会醒的。
“咣——咣——咣”
——这是什么声音?我大惊——这是钉棺木的声音。我的心里在嘶喊着:不要啊,你们不要钉上了呀,钉上了,他怎么出来呢,他一定会起来的。
我无力地靠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盯着送葬队伍的方向。望眼欲穿。直到他们下山回来,我一下子瘫软了,我怎么也找不到爸爸的身影。他真的就不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世界没有奇迹,奇迹会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出现,但从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谁都不要来打扰我,也别劝我什么,我什么也不想,也不想动,就让我一直这样地睡下去,一直睡下去,再也不起来了。
“安宁,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很担心。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把我扶起来,靠坐在枕头上。他端起稀饭,舀了一勺,送到我嘴边。
我茫然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哭了。
以前只有爸爸会劝我吃饭,现在他又扮演起了这个角色。
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后,妈妈被舅妈扶着,撑着虚弱的身体来到我的房间,坐在床沿。
“现在你爸走了,就剩我一个了。”她哭着说:“安宁啊,你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嫁人吧,你让我一个人还要负担你,我怎么负担得起啊?”
姨妈又劝道:“安宁,你听话啊,有合适的,就嫁了吧。我们好手好脚的都要嫁人,更何况你,你一个人怎么生活,到时候,拖累的还不是你妈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眼泪滚滚而下。
妈妈,不要这样地逼我,好吗,我就怕你这样地逼我。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我怎么可能再去反抗于你,忤逆于你。可我又不能听从于你啊,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只会更加不幸。
我只有寄全部的希望于那部小说。
快写完我的小说吧,那是我唯一的出路。在我还能拖延的这段时间内,赶快写完吧。只要出了这本书,我就可能向家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就能让她们放心,我就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5
爸爸走后,我一直留在家里,没有勇气出门,不敢面对任何人,怕一出门就听到那些洪水猛兽般的议论声和指指点点,我更怕看见她们那种陪着唏嘘叹气的表情。我知道这一刻她们可以陪着我们掉几滴同情的泪,总有一天,这些将会成为她们攻击我们的武器。
我甚至都不敢拉开窗帘,怕看到外面灿烂的阳光,那是不属于我的,我只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痛苦深处,一个人品评,一个人疗伤。
今年的除夕夜与往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依然是一个人过的,依然痛苦,依然孤独,所不同的是今年这个痛苦的伤口分外新鲜,还在汩汩地淌着血;所不同的是,今年再不会有人来叫我回家过年了,这个家里再也不会有爸爸的身影了。
妈妈和姐姐都早早地睡下了。房间里的灯全熄了,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一点微弱亮光。我一个人蜷坐在沙发里。我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低。今年春节晚会的节目依然鲜有新意。热闹、欢快宏大的场面却难掩其内容的空洞乏味。看着电视里一张张兴高采烈的脸,一种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和虚妄感向我袭来。
这个世界很奇怪,仿佛每个人都是成双成对,三五成群的,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只有我是被遗忘的,被孤立的。虽然我知道,姐姐和妈妈就在隔壁的房间,但这种孤独感比她们不在我身边时反而来得更为强烈。
这时的电视画面上唱着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首歌,开始唱时我并没有感觉,当杨坤用沙哑的声音和谭静动情地同声唱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时,我的眼泪一下子跌落了下来,想起爸爸每次离开我店时落寞的身影,想起他喝醉酒时为**后的人生而愁而摇头,想起他永远的好脾气,对我永远无条件的宽容和包容。我悲伤地不能自已。
我拿起电话筒拨通了他的号码。
“是我!”
“你怎么啦!你哭了!”
我哽咽地“嗯”了一声,“我以为我能承受的住,可我还是想他,想我爸,不能自制地想他。”
“我好恨我自己啊,我从未好好地珍惜过爸爸,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对他发脾气。现在,他不在了,我好后悔啊。为什么人都要在失去以后,才会懂得他的珍贵,才知道要去珍惜呢!”
“你等一下,我去你那儿。”
“不,你别来。我在家里。你以后也别来。”
听筒里一片沉静。
“我只想给你打个电话,听听声音就好。我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