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扶着芝兰坐下,覆了覆凝脂玉腕,捎了眼关切,眸光轻淡。嘴角扯出一丝笑,芝兰顿了顿,接着道:“云溪姑姑在宫外学了五年药理。两人入宫……只为行刺。只是后来,朱慈炯与吴三桂失和,下落不明……牡丹银簪是他当年所赠。云溪姑姑说……他们是当年唯一余下的两枚棋子。”
嘴角浮起一抹解嘲笑意,玄烨稍稍仰首,哼笑道:“自先帝起,不知冒出多少个朱三太子,余孽未消,贻害无穷。吴三桂……强弩之末,不足为患。容若……”
“臣在……”容若弓腰候旨。
抑了抑下颚,玄烨凝了眼容若,正色令道:“此事务必彻查到底。还有……芝兰来此之事,泄露者斩!”
“嗻--”
木木垂眸,芝兰抿了抿唇,如坐针毡,山雨欲来风满楼,铜心姑姑已随风而逝,云溪姑姑亦是凶多吉少,御膳房众位故人……不敢细想,心沉入深潭。
“小心点……”下了步辇,玄烨搀着芝兰,轻声叮咛。弱弱抬眸望了一眼,芝兰面露羞赧,仿若回到去年秋日,唯是朱墙玉阶,人是物非。
“皇上……皇上……”魏珠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唤道,“太皇太后来了,暖阁候着呢。”
剑眉一蹙,玄烨瞥了眼芝兰,眸光一沉,紧了紧掌心,淡淡说道:“御前谁走漏的风声……杖责三十。”
魏珠退身避了避,轻声称诺,复又抬眸睨了眼芝兰,犹豫一瞬,轻声提醒道:“皇上,师傅吩咐……是否让奴才带觉禅姑娘回避?”
唇角微微一搐,芝兰弱弱垂眸,不由抽了抽手。掌心又是一紧,玄烨瞟了眼魏珠,又望了眼芝兰,径直朝殿门走去。
心悬到嗓子眼,芝兰抬眸瞟了眼刚毅的侧脸,低声请道:“梁公公提醒的是……奴才理应回避,不敢僭越……进皇上寝殿。”
扭头淡扫一眼,玄烨推门入殿,并不言语。
入殿后,玄烨松开手,几步向前,行礼请安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天寒地冻,是哪个不经事的奴才,竟惊动了祖母?该罚。”随侍太皇太后的宫人急急行礼,玄烨唯是笑着扬了扬手,以示免礼。
倚坐软榻的老太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色红润,慈眉善目,眉宇间似凝着一股气息,不怒而威。慵懒地正了正身子,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垂了垂睑,凝了眼伏地跪下的宫女,少顷,清然抬眸瞟了眼孙儿,嘴角簇起几道细褶,溢起一涡笑意,声如幽谷的煦暖和风:“知你孝顺,不想哀家担心。只是这么大的事,哀家蒙在鼓里,岂不更揪心?”
“是朕考虑得不够周全。”玄烨踱至软榻坐下,含笑说道,言语平淡却透着不加掩饰的亲近。
抚了抚玄烨的手,太皇太后循着孙儿的目光,瞟了眼伏地的宫女,眸光清淡却透着一丝探究,清了清嗓子柔声问道:“你便是救驾有功之人?”
“奴才惶恐,奴才只是尽本分,不敢居功。”低低埋下头,芝兰弱弱叩了一礼,此刻自己卑若京城街头杂耍艺人牵扯的灵猴,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处。
“呵呵……起来吧。”太皇太后垂眸低瞅一眼,眼角簇起一团细褶子,亲昵地伸出右手,语气慈爱得更甚觉禅太太,“来……过来给哀家瞧瞧。”
芝兰弱弱起身,怯怯踱近几步,僵在一尺开外,不敢抬眸,不敢靠近。
唇角一努,太皇太后拍了拍身旁的坐垫,又招了招手,声音尽染笑意,“嗯……这样瞧一眼,已是俊得很。既是伤得不轻,不必拘礼了。过来,坐……”
翼翼抬眸,瞟见玄烨含笑点头,芝兰麻着胆子踱至榻前,迟疑一瞬,福了福,怯怯坐下,心乱如麻。
太皇太后簇头低瞅,瞧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笑意,扬手覆了覆芝兰的腕子,慈爱无比地说道:“好……”手不由一颤,僵住般,芝兰弱弱抬眸,捎上一丝微笑。
抬眸睨了眼玄烨,太皇太后清然一笑,顷刻,面色清零,语气一瞬涤得清淡无奇,道:“行刺一事,哀家略有所闻,此次凶险万分,容不得掉以轻心。”
“皇祖母放心,朕自有定断。”玄烨瞅着祖母,笃定回道。
不曾移手,太皇太后移眸凝着芝兰,拍了拍芝兰的腕子,淡淡问道:“行刺之人,处心积虑,谋划周全,你……是如何觉察到破绽的?”
愕然抬眸,眼帘这双慈目柔若春日暖阳,芝兰却分明瞅到深埋眸底的猜忌,急急瞟了眼软榻那头,灼灼眸光尽是忧虑……心稍稍舒了舒,芝兰定了定神,夷然自若地回道:“奴才中过蛇毒,见当日铜心姑……指甲变紫,与奴才当日一样。奴才也无十足把握,只是,当时顾不得,便冒冒失失地拂落了点心……”继而,从御药房的绿影、云溪喂食乌鸦至尖若利刃的银簪,芝兰言无不尽,娓娓道来。
语毕,玄烨浅淡一笑,凝眸一望,竟是毫不遮掩的宠溺。芝兰瞥了眼四下,弱弱垂眸,双颊染上一丝绯红。眉心舒了舒,太皇太后缓缓缩手,正了正身子,移眸瞟了眼龙榻,释然般说道:“你是个聪慧的丫头。只是,既见到不妥,便该告知掌事。”
心头一惊,咬了咬唇,芝兰便要起身请罪。太皇太后朝身旁瞥了一眼,苏麻拉姑会意,急急搀住芝兰。
“罢了……也怪不得你。”垂眸淡扫一眼,太皇太后瞟了眼苏麻拉姑,挥了挥手,略带倦意地说道,“苏麻,先带她下去……你们也退下。”
唇角微微一嚅,玄烨正了正色,待众人皆已摈退,淡淡说道:“皇祖母担心什么,朕明白。”
扭头凝了眼玄烨,轻叹一声,太皇太后拂了拂衣襟,漫不经心地一问:“御膳房众人……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凝眸直视前方,玄烨扬指划了划案几,笃定说道:“既是余孽乱臣之过,朕不想牵连无辜。御膳房涉事宫人,如无可疑一律遣散出宫,若有可疑一律正法。今后,侍膳一职皆由太监担任,不再设传膳宫女。太监已丧心智,苟且偷生尚来不及,断不会冒死行刺。至于……两名刺客,虽是死敌,却谈得上忠心为主、有胆有识,予以厚葬。皇祖母……意下如何?”
嘴角眉梢皆是笑意,太皇太后深吸一气,点点头,拳拳说道:“皇上是一家之主,如何定夺,皇上拿主意便是,不必问哀家。”
玄烨摇摇头,清然一笑,恭顺说道:“皇祖母,这样说便是折煞朕了。”
太皇太后摁着坐垫,挪了挪身子,朝靠垫倚了倚,笑意未尽,似顺口一提:“这丫头哀家瞧着喜欢,救驾有功便该赏。女子姻缘尤重,哀家想给她寻处好人家,由皇家赐婚。”
笑僵在脸上,玄烨竭力顺了顺,语气稍许清冷,道:“皇祖母,区区宫女,怎可劳您费心?她的赏赐……朕已有了决定。”
垂眸抚了抚护指,复又抬眸望了眼孙儿,太皇太后低叹一声,劝道:“这丫头看似……没什么可疑。但涉及皇上安危,不可轻信。哀家所说……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皇祖母关心朕的安危,朕明白。”唇角紧抿,玄烨顿了顿,顷刻,棱角分明的五官尽染冷峻之气,声如磐石轻击,低沉却笃定,道,“虚情假意,朕分得清楚。朕……信得过她。”
“玄烨--”一声低唤尽是慈爱又尽是无奈,祖母意味深长地凝了一眼,仿若自语,“哀家知,你绝不像先帝,哀家放心得很。你决定怎样,就怎样吧。只是……宫中人多眼杂,她在乾清宫养伤不合适。”说罢,便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襟,嘟嘴笑了笑。
玄烨急急起身搀扶,嘴角浮过一丝笑意,道:“朕明白……朕送您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