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乌瞳里似蜷着一团小小的黑影……竟是阿玛……心猛然一怵,芝兰急急握住嘎达的双手,紧了紧,噙着泪,一字一顿地说道:“嘎达,千万别学哥哥,答应姐姐……千万不要……”
那团黑影似簇起一团火焰,嘎达定睛愣愣瞅着,紧抿唇角,摇摇头,愈发笃定地说道:“姐姐,觉禅家的男人不怕死,哥哥不怕,我也不怕。等我再大一些,就去从军。我答应过阿玛要给觉禅家抬旗,男子汉一言九鼎。”
剜心一痛,两行清泪凄然滑落,透着霏霏雨帘,芝兰似隐约瞅见了哈坦……阿玛为何执念至此?决不能让嘎达再陷入宿命轮回,决不能……但,若告诉阿玛,他触犯天颜,平生夙愿皆成泡影,阿玛必定生不如死……该如何是好?
一瞬恍然,芝兰抽出帕子草草拭了拭泪,从腰间扯下荷包,倒出鹫鹰玉佩,淡扫一眼,塞到嘎达手中,紧了紧,定定嘱咐道:“嘎达,把玉佩交给阿玛。告诉阿玛……”
倚在门前,茫然瞅着满院雪色如画,芝兰歪侧着头,心间喃喃祈祷,望阿玛拿到玉佩,打消执念,乐享天伦……
银月杵在一侧,木木瞅着,方才两姐弟摈退众人、簇头谈心,想必话题沉重,低叹一声,瞟了眼篮筐里的片片嫣红,眸光一亮,轻声说道:“芝儿姐姐,你烘的干花可真好,教教我吧。”
一瞬回神,瞟了眼案几,唇角总算浮起一丝笑意,芝兰缓缓踱近,扬指捏起一片花瓣,对着窗棂照了照,梅蕊红酥旖旎,透着亮光染起一线红晕,芝兰堤在眼帘若隐若现……
释然般一笑,银月捋了一把花瓣,眸光尽是羡慕,宽慰道:“芝儿姐姐,人都得往前看。皇上的心意,连我们都瞧见了……一切都会好的。”
心一瞬舒了舒,松开手指,痴痴凝着花瓣盈盈飘落,芝兰嫣然一笑,振了振,道:“银月,请魏公公置备的瓷坛,可好了?”
“嗯……魏公公办事真没话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别致的,通体白色。姐姐一定喜欢,我这就去隔壁端来……”银月边盈盈笑语,边踱步出屋。
翌日清晨,银月抖了抖粉红旗裙,唇角浮起一丝浅笑,轻轻给芝兰披上,又翼翼理了理襟角,微微仰首,眸光忽闪,轻声赞道:“姐姐穿着真好看。”不等芝兰开口,银月狡黠一笑,推着芝兰便往妆奁踱去。
“银月……做什么?不是已经梳过头了吗?”芝兰稍稍扭头,嘟了嘟嘴,含笑问道。
银月摁着芝兰坐下,歪侧着头,莞尔一笑,道:“既换了宫服,妆容也该相衬。姐姐快闭眼,一会便知。”
抬眸一睨,芝兰摇摇头,这丫头难得俏皮一回,不忍拂她的意,便乖乖阖目。只觉耳垂被轻轻扯了扯,脸颊似拂过一抹暖风……
“好啦……睁开瞧瞧……”银月微微探头凝目,合手紧张兮兮般尽是期待,脆脆说道。
铜镜里,嫣红浅染双颊,衬得清扬星眸愈发熠熠,耳际轻挂两点轻黄细蕊,衬得云鬟雾鬓愈发轻盈……两汪秋水顷刻蒸起一晕氤氲,芝兰缓缓抬手,扬指拂了拂冶冶花蕊,复又垂眸,青花瓷盒的滟滟柔光染得眸中氤氲愈甚……
“这是皇上吩咐的。”银月抚了抚芝兰的右肩,瞅着铜镜,含笑说道。
深吸一气,芝兰拿起青花瓷盒,翼翼拢在掌心,痴痴凝望。当日围场私逃,苦求魏珠送还,无非想告诉他,缘灭情断,此生不复相见,如今再续前缘,他送来这些……心间暗涌一丝愧意一股暖意,芝兰振了振,微微仰首,道:“银月,劳你去请魏公公……”
清溪书屋,玄烨搁下御笔,扬指捏了捏鼻梁,抬眸漫然瞥了眼软榻。梁九功会意,弓腰低声禀道:“皇上,芝兰姑娘要晚些时候过来。”玄烨扭头睨了眼梁九功,剑眉稍稍一蹙,复又提起御笔。
掌灯时分,屋外传来一记轻叩,梁九功偷睨一眼主子,抿抿唇,含笑请道:“皇上,要不先歇会?芝兰姑娘屋外求见……”
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玄烨微微扭头,瞥了一眼梁九功,稍稍移了移右手。梁九功会意,恭顺地接过御笔,轻搁御案上。玄烨起身朝软榻踱去,刚坐下,便瞅见御案那厢顷刻一片昏暗,梁九功正蹑手熄着灯。不由剑眉微蹙,玄烨清了清嗓子。
梁九功碎步奔过来,堆着笑,面露一丝难色,弓腰请罪道:“请皇上恕罪,熄灯……是芝兰姑娘的意思。奴才……”
微扯嘴角,梁九功指指软榻这厢的几盏灯,些许为难,轻声道:“芝兰姑娘说,这……也得熄。”
不由一怔,扶手倚了倚软榻,掠过一抹解嘲笑意,玄烨拂了拂手。
梁九功偷抿一丝笑意,碎步熄灯,瞬间,书屋漆黑一片,唯是窗棂细缝透着月光雪色的荧荧之光。
“奴才告退……”
昏暗中乌眸一闪,玄烨索性背手脑后,倚着靠垫慵懒地侧卧,心下些许好奇,凝眸屋门。
片刻,空谷幽兰,映着琥珀莹澈之光,轻盈如弱柳扶风。花盆鞋流苏轻曳,姗姗作响,粉嫩旗裙娉娉袅袅,素手纤纤掌灯。灯若琉璃荧华熠烁,似蒸起一笼轻雾,粉腮雪肌似轻沾白露,粉光若腻,羞娥凝绿,清眸流盼……
软榻上的玄青身影缓缓坐起,灼烈眸光似两簇细焰,荧荧烛光款款踱近,不似映入眼帘,倒似点亮心门……玄烨不由起身,循着灯光踱了两步,昏黄烛光下,剑眉皓宇愈显棱角分明、英气逼人,唯是削薄轻抿的唇角似隐着一丝笑意。那丝笑一瞬漾至眉梢,玄烨缓缓伸手,声若鹰鸣划破夜幕般空灵:“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撺掇小梁子,是要朕夜赏幽兰吗?”
柔荑轻轻覆上颀长五指,微微摇头,芝兰抬了抬右手,星眸凝着灯火闪过一丝狡黠,玉靥漾起一涡笑意,若黄莺出谷轻盈婉转:“奴才是想请皇上赏灯。”
玄烨接过芝兰手中的灯,余光淡扫一眼,便轻然搁在软榻案几上。伴着倩影而坐,双眸凝着娥眉黛玉,玄烨紧了紧掌心的柔荑,一瞬笑意盎然,抬起掌中柔荑,薄唇轻轻覆了覆。
手背顷刻炙热难耐,芝兰弱弱垂眸,卷翘睫毛映着烛光投下一抹黛色,柳眉星眸似绿黛山峦绕青裘,别样娇俏。
“上回孔明灯……是奴才不好。这盏走马灯是奴才亲手画的……”缓缓抬眸,两泓清水泛起一晕涟漪,闪过一丝希冀一丝雀跃,芝兰轻若耳语般说道,“送给皇上。”
心头一酥,玄烨拢着嫩粉入怀,垂眸低凝一眼清扬美目,白玉面庞掠过一丝笑意,紧了紧臂弯,移眸赏灯。
绢纱宫灯玉壶光转、玲珑别致。花梨木灯骨不曾雕龙琢凤,竟似一抹雕栏,喷清香桂花初绽,清丽俊逸。六面灯屏皆为绢画彩绘,凝眸细看,灯屏之上若龙脊银蹄,旋转如飞……茫茫牧场,绿草如茵,一骑白龙驰骋……顷刻,似银蹄轻缓,闲庭漫步于亭台楼阁、寒梅琼苞之间……
眼帘浮现颁金节怀翼那抹嫣红娇羞,耳际似响起红酥水榭那曲梅花三弄……玄烨深吸一气,紧了紧臂弯,下颚不由微微凑近云鬓,心弦似拂过一缕清风……
白龙似攀上西郊平坡山,宝珠洞上临崖俯瞰,京师皇城银装素裹……一瞬,又似奔过神武门,一路入了紫禁之巅,穿过金瓦朱墙,与外檐金龙、檐角九兽一一照面……
握住柔荑,紧了紧掌心,两汪深潭似腾起一晕朝雾,晨曦划过,熠熠双眸暖意浓浓,玄烨凑近脸庞,贴了贴云鬓,鼻息暖暖洒在桂子花蕊上,心门似和着万寿节的朝贺,随着午门哐当大开……
耳际一阵酥麻,肩头微微一搐,芝兰稍稍别了别脸,凝脂玉靥竟一瞬贴上那抹坚毅的唇线,脸颊顷刻燃炭般灼热,心如鹿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