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联系约定在下午2点,善扬跟专家老师碰头,送别老师。专家老师就住在景区内的宾馆。结束了课程,又逗留了一周休息再离开J市。
从湖边的景区那条路走出来,差不多一公里,就到了省立艺术馆门口,穿过地下通道再出来,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紧挨着本地最大的报社办公大楼,后面是一个运动场,几个年轻的男孩在踢球,还有人躺在角落的草皮上在晒太阳。吉良架势的那辆车子取回之后,就停在运动场旁边的收费停车场。至于他们的人,暂住在运动场更后面一些的小旅馆。这些旅馆提供短租房,顺着小巷子走进去,沿路看到很多墙壁上用红漆涂写了“拆迁”字样,正在等待城区改造。
吉良远远地走过来,先跟善扬碰头,带着善扬往巷子内走。
“没事了,现在一切都澄清了,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不用为此负责。”
“牧老师,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你帮我们,帮了这么多。这次出事,幸好有你的学生在,还我们清白。”
“我们,也算朋友了。不用客气的。”
“你来看望我们,不耽误工作吧。”吉良说道。
“今天下午我没课。”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事情都了结了。”
“开车回去,路上要小心。”
“我会的。”吉良哆嗦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件事出了后,他有点胆战心惊了。
“这次纯粹是意外。”善扬安慰。
“还是很后怕。我想,不如做点别的去。唉,这次我的魂都吓掉了,我已经不想开车了。”
善扬安慰:“回去再作打算,这只是意外。真英现在情况怎么样?”
吉良走得发热,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咖啡色内衣:“真英啊,我也说不清楚。上了专家的课程好多了。”
“出事的时候,她就在你旁边坐着,真英没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我们完了,我们撞死人了。她好像吓呆了。哭了一阵子就睡着了。我发现她比以前,睡得多很多。”
“睡觉,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善扬解释。
“嗯,专家好像也这样说过。”
“你呢?你还撑得住吧!”
吉良苦笑:“差一点崩溃。我真想,真想去死啊。怎么就那么倒霉,遇到各种不幸。”
“不过当天晚上就听说了,有个学生可以作证。这件事,我们是无辜的。不然??估计把那笔钱赔光都不够。我买了卡车,真英又出门不知道怎么用的,花了不少。只剩一半了其实。”吉良不寒而栗。
“嗯。没事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真英睡醒我就告诉她,人不是我们撞死的。她还不敢相信,问我是真的吗?我说是啊。警察找到了证据。”
善扬闭上眼睛,感觉阳光打在脸上,温度升高,皮肤甚至有点发烫。很快她又睁开眼睛,走在吉良的旁边,一起走到小旅馆的门口。
“事情都结束了。你要好好照顾真英,坚持吃药看医生。专家虽然可以起到很大的效果,但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我就是一个例子。我的遭遇,也跟真英说过了的。我不是还在坚持生活下去吗?”
“牧老师,我们真的是上帝保佑,幸好遇到了你。俊辉的录像,我买了可以播放的手机,常常打开看。”
“其实,我也是在帮我自己。帮助别人,也让我觉得很安心,很快乐。培训课上,专家老师应该也讲过这个道理吧!”
“嗯,讲过。”
上到2楼,房间是205室,这家小旅馆装修布置尚算整洁。
“怎么没有窗?”善扬看着室内的灯,骤然从明亮的户外进入走廊,又转到开灯的房间,有点不习惯。
“这种更省,只要70元一天。通风可以开空调。”吉良回答。
真英靠在床头,埋头看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厚书。
善扬呼唤:“真英,是我。”
真英望向善扬,合上手里的书,封面上的书名,闪着银白色的光泽,那是一本《圣经》。真英将《圣经》放好,站起身。
善扬握住她的手,重新坐下来。
“善扬??你好。”真英叫了一声。
“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意外,是我安排你们来上那位专家老师的课。不然,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这都是命运,是命运。”真英很笃定地说。
善扬打量着真英,“你这次来,我见到你就觉得你瘦了很多,不过气色还不错呀。隔了好久才见面,我很惦记着你。如果不是想起你们给我的那笔感谢钱,刚好我很信服的专家老师过来开课,我也没机会找你们过来了。”
“我也是,好久没看见你了。”真英凝视着善扬,字斟句酌慢慢地说:“我老是想起,你安慰我,陪着我说话的样子。”
“你,打算信教了?”
“我有一个老家的好姐妹,介绍我入门的。”真英微笑。
吉良插嘴:“有些专家老师也不反对宗教信仰。他们的意思是,只要有辅助治愈作业,对你自己有好处,那就行。这次出事后,她昨天就去书店,看见一本很大很厚的,就又买了一本。她说本来就想到了大城市,买完整的。说是在小地方买不到这样的版本。我也不大懂。不过,她读着就很安心了。”
善扬只觉意外,点点头。
“家里有一本节录的。我本来就想买一本完整的,也没贵多少。”真英慢慢说着。眼前的真英,跟善扬曾经陪护过的真英,有很多不同。
历经重要变故,人也会有巨大的转化,都在情理之中。骤然发生的不幸,PTSD,陪护,然后再自己自发寻找解救,不局限手段,只要觉得安心就好,等待伤痛慢慢淡化。
善扬理解这种逐渐发生的转变,一如她自己也是这样经历的。再厉害的专家,也只是辅助。要靠自己,最终只能依靠自己。
她放开真英的手,“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别忘记再联系我。”
“谢谢。主会庇护我们,指引我们的。”真英看着墙壁上的床头灯,整个人极为平静。
吉良坐到桌前,翻开那本《圣经》。
善扬醒悟,吉良也顺从了真英。沉默半响,她看着真英,轻声说道:“那个老人家,也很可怜,这件事,他算是自作自受。希望你们别受影响。”
“他有罪。”真英喃喃说道。
善扬语塞。
“不过,我不怪他。愿上帝赦免他。我们都是有罪的人,唯有赎罪,才不会下地狱。”
“善扬,你也不要恨那个死掉的灵魂。”
“我??”善扬愣住。
“他夺走你的女儿,他一定下地狱。”
“主惩罚罪孽深重的人,我们要把自己都交给主。”真英抓紧善扬的手。
“你能够这样想,再好不好了。”说完这句,善扬已无话可说。她不可能把自己交给主。
然则,对于真英来说,这样也好,信教之人不得自杀,这是最强有力的保障。难以承受各种痛苦而作出傻事的例子,并不少。
至于自己,善扬可以肯定,是不会走这条赎罪的道路。最幽暗的山谷,她一直是独自在走。除了,除了后来舜臣的出现。
“我明天还有课,不能来送你们了。吉良,好好照顾真英。”善扬不想再停留在这个空间,与真英和吉良共处。
“我会的。牧老师,再见。”
“再见,明天一路顺风。”
走出小旅馆,回到日光之下,善扬如释重负。
返回路上,经过运动场,踢球的男孩们不见了。一个约莫八九岁,穿着旱冰鞋的小女孩,手拉着大人,正在摇摇晃晃学习转弯。那孩子一个不小心就摔倒了,但却没有哭,笑嘻嘻爬起来,喊着“爸爸”“爸爸”。
“好了,好了,宝贝,别玩了,回家吧。”
“我自己滑,你拉着我好麻烦。”
“不行。”
“你比妈妈还啰嗦。”
??
一大一小渐渐走远。善扬转过头,不再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