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美岛社区,美岛仍然心有余悸,走了几步路,忍不住回过头。社区内没什么人,只有清洁工在打扫地面。
那种被跟踪的感觉,阴魂不散。
善扬定定神,确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美岛社区管理还是比较严格,何况,这种社区内有摄影监控,但凡有点经验的人,不会选择这里作案。
找到12号楼,进电梯。
“抱歉,我今天来得很突然,没有按平时的计划。”
面前的老人开了门让善扬进来,然后坐回椅子,只是沉默。中鹤也不敢拒绝善扬进门,因为她掌握了他犯下的事实。
看着中鹤不得不顺从掌控,善扬不由自主,在心头掠过一种快意的满足。也许有点类似猫玩耗子的游戏。
“我之所以今天来访,是因为明天我就不来了。未来一周,也就是春节前后,我都不会来见您。”
“是吗?”
“是的。您大概松一口气吧,至少最近这一段时间,不会觉得烦恼。”
“谢谢你。牧老师。”
“今天我遇到一件很惊险的事,您有兴趣听吗?”
中鹤倒茶,茶几上的杯子仍然是常用的那两只。善扬没有碰自己面前的茶杯,双手按着手提包,直视着中鹤的面孔。
“我今天遇到抢劫的人了。非常危险,几乎被推下桥。您肯定知道,J市的大桥高度和桥下的那条江的流速,人一旦掉下去,十之八九必死无疑。所以很多人自杀喜欢去那种地方。我就是在桥上,险些被抢手提包,人也差一点坠落下去。我只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他飞快逃跑了,踩着轮滑鞋,离开的速度相当快。”
“抢劫?”
“您说,真的只是普通的抢劫吗?还是??”
“牧老师,你遇到的是不是抢劫我不清楚。”
“与您无关?”
“无关。”
两人相对沉默。中鹤端起杯子喝茶,看上去极为镇定,似乎想清楚了该做什么。
“您今天状态挺好的。”
“嗯,因为,就在牧老师登门前夕,我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
“决定了明天要给牧老师讲一个故事。”
“讲故事?”
“牧老师不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吗?作为回报,我也想讲一个故事请你听一听。出院之后,我也尝试着,增加一些对牧老师的了解。不过我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我本来还在想,我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说得更加明白。”
“那么您是打算现在就说?”
“对。”
“那好吧,您请说。”
“在此之前,牧老师你能否将手机关机?”
善扬一愣,继而点点头,索性站起身:“您是担心我偷偷录音什么的?”善扬翻开自己外套的荷包展示给中鹤看,再搭在椅背上,裤兜口袋也翻出。善扬坐下,关掉手机,放在茶几上。
“我一直在想,牧老师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善扬些微偏着头,听中鹤说下去。
“起初,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学老师,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去帮助别人,而且还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是非常难得的。偶然帮助他人,很多人可以做到,但要保持耐心一直坐下去,是需要很强有力的信念支持的。”
“可是,一个志愿者,为什么会那么用心观察我的一切,甚至用心到,发现我的秘密,这太特殊了。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牧老师你的出现,是有计划的。”
“那天我振作精神,看天气也还不错,出门去买安眠药,到了楼下的信报箱,看见箱口露出花花绿绿的一角纸页。我虽然有点恍惚,但还是出于习惯,打开信报箱检查了一下,里面只有两张宣传单。”
“这两张宣传单,就是牧老师你所在的志愿者组织的广告。广告里写到,全心志愿者服务中心为周边的各大社区、高校、务工者提供援助。主要提供心理援助,比如心理辅导、陪伴关怀、自杀干预之类的。芒果死了的那几天,我根本睡不着,心情极为糟糕,一度想到,想到自杀??看见宣传单了,就像是获得了救命的稻草。”
“之后,我拨打了中心的电话。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接的。起初我不大信任,觉得这么年轻的人,怎么能够帮到我。但是,我还是又打了一次,因为我别无他法,心想即便是有人跟我说说话也好啊。所以,第二次的电话里,我跟那个女孩聊了一些。她告诉我,像我这样的高龄独居老人,是可以安排志愿者登门服务的。”
“后来,中心与我联系,要安排一位不错的志愿者给我,而且我们居住比较近,便于上门。这就是牧老师你。”
“牧老师你来了以后,虽然也没给我讲什么道理,也没有极力劝慰我,但是你这样平平淡淡跟我聊天说话,就由着我难过,甚至为芒果流泪,我反而觉得舒服许多。我对你的印象很好,也很放心,甚至在有陌生人的情况下,睡着了。”
“第二次你来的时候,非常细心给我带来了我爱吃的点心。这令我十分感动。那一刻,我有一种将你当成我的亲人的感觉。一个人独居久了,无人关心,一点点的关照,都加倍放大,于是我放松了警惕。我担心你在我打盹的时候无聊,甚至让你进我的书房。”
善扬低下头。
“现在看来,很明显,牧老师你的来意与我最初以为的,完全不同。或许你当时也只是有一点点的疑心,也的确是对我这个老头心存同情,所以你的行为表现,并不显得虚假。正是这种真假混合的缘故,我不能分辨你的真实企图。”
“我想,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那孩子的死,与您有关吗?”善扬摇摇头。
中鹤拄着拐杖,将脑袋搁置在手背上,笑容苦涩,整张脸仿佛揉烂的报纸。
“我??我错怪了那孩子。”
“那天晚上,俊辉送医院不治身亡的消息就传开了。我上楼回家后,在觉得毁灭了自己嫉恨厌恶的对象后,快意袭来,像是年轻时候在海边体会过的潮水。渐渐地潮水退去,我觉得很茫然,像是在做梦。很奇怪,之前我考虑的很周详,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反映。”
“出事后,我躲在窗后,从斜对角向上看,可以看到,隔壁单元的601室有人去调查阳台。我看了一会,就拉上窗帘。”
“一连两个多月,我只出门了两三次。其它时间,都不敢下楼,跟芒果,日夜呆在房间内。芒果被关在家里,缺乏运动量,显得烦躁不安。我更加为之烦恼。后来的结果证明,我的计划很安全,没有人怀疑到我。”
“牧老师你不是问过我,对阳台坠落物体的危险怎么看?我在阳台上,绝对不会放置任何危险容易被吹落的东西。因为我读过一篇报道,在本市的都市报上。”
“那篇文章作者,是z大的安教授。”善扬插嘴。
“没错,是安教授。”
“当我听说,安教授负责代理了俊辉的案子,我很惊讶意外。不过,我又庆幸。因为我知道,这案子应该很快就能够结案。警方调查后锁定了花盆的主人,安教授又是这方面的专家??楼上那对小夫妻,我的确极为厌恶他们。总是在吵架,让我想起自己过去的家庭,特别烦躁不满。原本平行的隔壁邻居,是一对晚年和睦的老夫妻,我也心怀不满,但是,那对老夫妻栽种的花草摆在阳台地上,又是藤蔓植物,不容易吹落。加上我常常看见1单元601室的女人对花草发脾气,甚至想扯开铁丝,将那些花草扔掉,所以,我选定了601室。”
“你说的没错,那孩子的确是跟我的狗越来越亲近,我很生气。如果不是这些条件那么巧合,都凑齐了,我也不会起了念头。暴风、花盆,还有那孩子跟芒果的亲热??好几次,遇到他们一家人和睦幸福的聚餐、散步,我失去了理智。”
“其实我没有一定要杀死那孩子的意愿。让他受伤,惊吓到那孩子,也可以。我就是抱着这样不确定的想法,将芒果锁在阳台上。那孩子可怜芒果风吹受冻,在楼下原地转圈。风很大,我听见铁丝和花盆摇晃时,撞击栏杆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有那么一刹那,我很想站到阳台上赶走那孩子,可是我又没有出去。我躲在窗帘后,在窗帘缝隙里看见铁丝松开,整排的花盆坠落下去,隐约听见一声孩子的童音尖叫。一切已成既定事实。”
善扬的身体忍不住又发抖起来,她望向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