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我们到了仙姑岩村的支书家里。
书记叫欧阳伟岸，一个很好的名字，当然人也不坏。大年三十晚上，当听到我们说邓天虎家的老人已经归天了后，尽管对我们有些愤怒，但还是马上让儿子和左邻右舍的男人去喊人，儿子去通知村里干部，左邻右舍的则去喊更多的男人连夜上山。
布置好以上那些事，我和周彪悍约定，把欧阳支书拉到一个无其他人在场的房间，预备单独谈谈。
我们第一是将中午和晚上发生的事通报给支书，第二是向支书了解邓天虎兄弟及其家庭情况。
支书的第一句就是：邓天虎兄弟人不坏，还应该说很不错。但他和欧阳家的恩恩怨怨，我不好说，我们毕竟是本家。邓天虎多次找欧阳军扯皮，说是传家宝被欧阳军骗去了，我们也略知一二，但我们不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周彪悍回应说，传家宝被骗去，如果是真的，那就不是家务事了。
支书显然是维护欧阳家族利益的，支支吾吾说，那不一定，不一定。
我说，那就有可能一定。
由此看来，欧阳支书这里是辨不清阳邓两家的事了。再说，仅仅只有执行抓捕权限的我们，也不好插手这之中复杂的事情，何况，毛峰一直为难邓天虎，邓天虎一天不到省城，不到看守所，就随时都有被暗杀的可能。
我们除了暂时将毛峰的枪保管起来外，做不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唯一的，只有快马加鞭，将邓天虎这只老虎尽快押解到目的地。
我们和欧阳支书告辞，然后马不停蹄地往仙姑岩乡政府赶。我们需要到那里住宿一晚，第二天清早出发。到第二天，我们有了车，就快多了。
可一到仙姑岩乡政府，却意外发现了袁绵绵。发现袁绵绵的那一刻，我被她越来越漂亮的面容和身材吸引住了，竟好一阵发呆。尽管此时我握着枪，押着犯人，丝毫不适宜看女孩子，更不适宜让荷尔蒙不安分。
但我得说我这是正常的自然反应。谁叫自己是男人呢？谁叫本人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又谁叫我长到快20岁了，唯一的就是和袁绵绵有过那闪电般的肌肤之亲呢？
想到这肌肤之亲，我的脸红了。我不好意思看她。我尴尬得要死。
但尽管尴尬，我的脑子还是在转动：袁绵绵到这里来干什么？是碰巧碰上的还是……不过，细想，昌水离封王就一山之隔，昌水的人到封王县来走一趟很容易，袁绵绵到这里或许就是走亲访友吧？
我又偷偷溜了袁绵绵一眼。
袁绵绵最先跟周彪悍打着招呼。她是认识周彪悍的。几天前周彪悍在昌水，他本就是去调查我和李毅的事情的，认识袁绵绵很正常。
袁绵绵跟周彪悍打招呼的时候，我扭头走了过去。
谁知，袁绵绵不放过我，追上两步正面立在我的面前，微笑着说：“穿着这身皮子，更神气了，都不理人了？”我们在到支书家后，都脱去了外面的便服，显露了武警本色。袁绵绵说我身上的皮子，就是指我的军装。但他皮子的说法，带着嘲讽的味道。看来，她还记得两年前那笔帐。
我当然不能生气。之前的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便摸着头，装着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惊喜地打着哈哈：“这不是软绵绵吗？好久不见了，还好吗？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病？还是......对了，你的那位‘录音机’呢？”
袁绵绵从微笑到瞪眼，最后又带着微笑加嘲弄，说：“什么录音机？你看你油滑得，哪像个军人！”
我这会是打不起哈哈了，她说我不像军人，这可是对我莫大的侮辱。但我还是不能生气，不过，却也严肃而小声反击道：“我哪里不像军人了？！你才不像一个女孩子，不像一个医生呢！”
“那欧阳军死了你不晓得吗？”袁绵绵这是认真地看着我说。那双特好看的滴溜溜的眼睛几乎消融了我所有的不悦。
我摇着头，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欧阳军就是阳公子。阳公子是跟袁绵绵有一腿的，便大炮筒的老毛病犯起来，几乎是喊着说：“欧阳军？你是说欧阳军......”
周彪悍走过来说：“李霖，别惊讶。邓天虎枪杀的就是欧阳军，昨天毛峰不是透露了吗？”
我当然知道，心说周彪悍你多事。
我看了一眼袁绵绵，又死死地盯着周彪悍，点头，然后又摇头，再然后戏谑袁绵绵道：“可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哪。”
但说完这话，似乎就后悔了。我知道，人家男朋友死了，不应该这样戏谑和嘲弄，无论如何，这是对生命的不尊。虽然欧阳军家族的人，都不值得我尊敬。
袁绵绵摇摇头，神情黯淡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在院子的路灯下，虽然不像白天那般清晰，但还是看得见袁绵绵心情的变化。
袁绵绵又说：“我就在隔壁卫生院，那里有我同学。你们先安顿下来，我待会再找你。”他对我说。然后，飘然而去。
当我们将邓天虎的看守任务安排好，同时特意交代向李弘、李光前、洪耀注意毛峰的举动后，就回招待所房间商量事情。这里是普通的双人房，每个房间都是如此。我和周彪悍住在一间。
当我和周彪悍刚坐好，袁绵绵就敲门进来了。她问我们俩谁负责。我指指周彪悍，说他是组长，周彪悍却也指着我，说，都一样。
袁绵绵于是讲道：“你们答应我，先将我抓起来，我才告诉你们重要的事情。”
我天生爱闹的性格表现出来了，笑着说：“如果我是王老虎，我就抢亲，抢你去做堂客，而不是把你抓起来。”我想起我看过一部《王老虎抢亲》的电影，便这样打趣道。
袁绵绵却道：“李毅那么老实，说判了死刑，打死我都不相信。你那么坏，却一点事都没有。天理何在啊！”但说到这里，大概怕我又戏谑他，或者攻击她，也怕我不高兴，毕竟，她应该是有事专门来找我们的，便又说：“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救他。”
这最后的一句我听着高兴，但我还是故意严肃地说：“军事机密，你怎么晓得的？”
周彪悍一直没有做声，这时制止我道：“你听她说。抓紧时间，她应该是有事找我们。”
袁绵绵便细声细语地说起来：
我是邓天虎的表妹，他姆妈是我姑妈。欧阳军去岳州取钱，是我告诉表哥的。你们抓了表哥，当然也得抓我。
我姑父的邓家跟欧阳军的欧阳家族是世家友好，从朱元璋在江西跟陈友谅打仗时开始。那个时候，朱元璋被陈友谅打败了，从江西跑到了我们封王山区。一个叫欧阳白的和一个叫邓鸿的两个人，因受伤留在了山里。两个男人留下来后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欧阳家人丁兴旺，根系发达，子孙一大箩，邓家却一直单丁，到邓天虎这一代，好不容易有了两兄弟。但我姑父家的兄弟姐妹都一个个过世了。唉，可惜可怜啊！
朱元璋当了皇帝，安抚原先跟他一个打江山的将士。本来两个没有名气的兵留在这大山里，早就被大家忘记了。但巧的是，有一次马皇后病了，御医久治不好，请来了浙江萧山一个叫楼英的朗中。这个楼郎中出身医药世家，7岁就在父亲身边苦读医书药典，20多岁便挂牌行医。楼英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他的医名，人们都叫他“神仙太公”。
我讲这个故事，你们愿意听吧？
哦，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我还是要讲。这个故事跟邓天虎为什么杀欧阳军是很重要的。你们应该听。
马皇后重病，御医百般诊治，人参、灵芝等名贵药物吃了不少，病体仍未见好，朱元璋心急如焚，颁旨遍请天下名医给皇后治病。不几天，一个大臣访得楼英医术精湛，禀奏之后，朱元璋忙传旨宣楼英进宫。楼英接到圣旨，哪敢违命圣上，忙整装一路来到京城。
自古伴君如伴虎，给皇后治病半点闪失不得。楼英一入宫，便顾不得路途劳累，先行拜见太医院的御医，打听马皇后的病情，所用何药。太医院的御医们久居皇宫，嫉贤妒能，圆滑世故，哪个将他这乡下朗中放在眼里？药方拿来一小沓，方中用药却大同小异，问及皇后病情，只是嗯嗯啊啊，敷衍搪塞，不得要领。楼英只好看那药方，见上面都是些人参、鹿茸、灵芝，情知马皇后必定已是病入膏肓，心中不禁惴惴不安，惟恐下药不慎，招来杀身大祸。
第二天，楼英跟着太监来到马皇后病榻前，小心仔细地望问闻切一番，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原来，马皇后看着脸色青黄，得的却不是疑难杂症，以楼英看来，只不过是多食引起脾胃不和，痰浊阴滞而已，只要用大黄、莱菔子一类极普通的药就可治愈。
楼英给马皇后诊过脉，心里有点糊涂了：这么个小病，堂堂太医院御医如云，怎会束手无策呢？想到这，他又将在太医院看过的药方拿出来，仔细斟酌起来。突然他小有所悟：这些药治病无益无害，但恰合皇后凤体之贵，若用些低廉药物，皇后若有闪失，一命归天，必是药石无力，追究下来，定将满门抄斩，大祸临头，难怪御医们一个个闪烁其辞！
领悟了其中利害，楼英左思右想，也不敢贸然下笔了。就在他磨磨蹭蹭、心中为难、表面假做思考时，外面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宫女、太监闻声“扑通”跪在地上，楼英也急忙放下笔跪在一边。朱元璋走进来，说了声“平身”，便直奔马皇后病榻。楼英哪曾见过人间皇帝，心下好奇，不由偷眼望去，却猛地看见朱元璋皇袍上，一块玉珮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心中不禁一动：我何不用皇上玉珮做药引抬高身份。想到这儿，楼英心下安稳了，提笔写道：莱菔子三钱，皇上随身玉珮做药引。朱元璋看了，马上解下玉珮，连同药方一起递给太监，吩咐道：“即刻配药，煎药，小心伺候皇后。”
不一时，太监将药抓来煎好，服侍马皇后服下。当晚马皇后腹内“咕咕”作响，大便通畅，安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楼英又让她只少许进些淡粥素菜，几日之后便病体痊愈，行动如初了！
朱元璋心中大喜，亲召楼英，说道：“爱卿医术高明，果然名不虚传，今后就留在太医院任职吧！”楼英不敢违旨，只好留在太医院里，后来借此良机，通读了太医院的皇家珍藏药典，著书立说，医术比以前更为精进了。
在楼英留在京城做官的时候，有一次跟刘基回浙江。朱元璋知道，刘基喜欢游山玩水，这次出行少不了要到江西、湖南他曾经去往过的地方转悠，就临时想起一件事，说当年有两个伤病士兵留在封王山区，让去寻找并代他慰问，并同时吩咐，想当官的就让当个县官，不想当官的就送朕的随身之物，给了一个玉佩，这个玉佩也就是给马皇后做药引子的那个玉佩。
刘伯温和楼英找到欧阳白和邓鸿后，邓鸿选择了玉佩，当作宝贝代代珍藏。欧阳白则选择了当官。当官的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守着宝物的，也许这皇帝“孤家寡人”用过的东西，让拥有他的人都变成孤家寡人，邓家的人总是旺不起来。
玉本就是宝物，何况这朱元璋的佩玉，是新疆和田的羊脂白玉，极为名贵，随着年代的久远，那就更是珍宝了。到欧阳军这一代，就开始打起这羊脂白玉的主意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