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太伤心,没有拒绝,反而靠着她浑身颤抖得更为厉害。
沈老爷子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将头重重垂下,泪染衣襟。
景恬望着沈维霆,以为他也会哭,却没想到他只是凝着面色点了点头,随后镇定道:“多谢医生,那我大哥现在是醒着的,还是昏睡着?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他?”
“病人目前还在昏睡,不过随时会醒来。你们去病房等着吧。”医生朝他们鞠了一躬,随后迈步离开。
很快,戴着呼吸面罩的沈维远被送了出来。
沈延在景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忙不迭的扑到他床边。明明痛苦异常,却强行忍住,将他送入了病房。
“维霆,推我去你大哥的病房,我要等着他醒过来。”沈老爷子两度哭泣之后,忍住了眼泪。
“好。”沈维霆放开了景恬的手,推着老爷子跟着病床走。
景恬默默的陪着她,她至今没有经历过这种死别。当初莫可冉在精神病院,她也很难受,但是毕竟她还是活着的。可是现在他们却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步步死去。
这种感觉她无法切身体会,但是从沈延那痛苦如斯的表情中她也能感受到。
一行人呆在病房,这一次没有人再注意到景恬,大家齐齐将病房围成圈,等着沈维远醒来。
半个小时后,沈维远醒了。他艰难的睁开眼,粗重的喘息着打量四周。
“爸,你醒了。爸!”沈延喜出望外的看着他,并抓住了沈维远下意识举起的手。
沈维远病得迷糊,浑身都没有力气。听闻沈延的声音,胸口突然剧烈的起伏,明明很激动但是声音却还是虚弱至极:“小延?”
“是我,是我!”沈延大声回应。
沈维远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又环顾了四周,发现大家都在,连沈维霆都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小延,扶我坐起来。”
“爸?”沈延觉得他太虚弱,有些迟疑。
沈老爷子却开口:“照你爸说的做。”
“是。”沈延放开沈维远的手小心的将他扶起来。
景芯也搭了一把手。
坐起来后,沈维远喘得没那么厉害,他还伸手拆掉了自己的呼吸面罩。
沈延想要阻止,却又忍住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想再违背他爸爸了。
沈维远先看着的是老爷子:“爷爷,对不起,我不能在你面前尽孝了。请您原谅我这个不孝孙,不要再为我伤心了。”
沈老爷子咬牙挺住:“小远,你是爷爷的长孙。爷爷一直……一直以你为荣。”
沈维远听闻老爷子的话,脸上挤出了一抹笑:“那……那真……真好。”
说完,他就开始咳嗽。
“爸!”沈延见状,立刻伸手要为他顺气。
沈维远却摇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重重的,紧紧的,含着最后的嘱托:“小延,爸爸这辈子对不起你,让你背负了太多,也犯了太多错。爸爸本来想撑着看你出狱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你出去之后一定要洗心革面,一定要好好爱护家人,不要步爸爸的后尘。”
“爸!您没错,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您放心,我一定会听您的话,不会再犯错了!”沈延紧紧攥住沈维远的手,大声保证。
“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当我的儿子。这样……这样你会更幸福的。”
“不!”沈延抱住他:“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您的儿子,我只做您的儿子!”
沈维远听闻沈延的话,虚弱至极的脸也流下了两行眼泪,他拍着他的头点头:“好,好。”
最后他看着沈维霆,目光有些漂浮,却含着极重的情感。
沈维霆被他看着,一瞬间乱了呼吸,握着老爷子推手的手狠狠攥紧。
“维霆。”
沈维霆没有应答,却直直的看着他。
“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但是这一次,我求你答应我,原谅他做的一切,以后帮我照顾小延。”
面对沈维远的深情嘱托,看着那双寸寸寂灭的眼睛,沈维霆痛苦的闭上眼。
沈老爷子见沈维霆还是不说话,语重心长的提醒:“维霆。”
沈延看着沈维霆,见他迟迟不答应,咬牙没有说话。
景芯见沈维霆不说话,将目光投在了景恬身上,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景恬看到后,轻轻垂下头,原不原谅,她都支持他!
“维霆,我求你!”沈维远见沈维霆不答应,枯瘦的手撑着床边,往前挪了一寸。
沈维霆睁开眼见到他的动作,半晌后才启唇,艰涩无比的答:“好。”
听闻了沈维霆的答案,沈维远仿佛是落下了一块巨石。他感激的望着沈维霆:“谢谢你。”
沈维霆轻垂下头,没有再接话。
沈维远回头慈爱的看着沈延,侧过头后又朝景芯伸手。
景芯没有迟疑,将手放在了沈维远的手里。
他欣慰一笑,将两人的手合在掌心,叮咛着两人:“景芯,以后我把我的儿子托付给你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善待他。”
景芯红了眼,哽咽点头:“爸,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沈延抽泣得说不出话。
这时,沈维远虚脱的靠在墙上,一边笑一边喘。
“爸!”看着他慢慢垂下的眼帘,沈延惊得面色失血。
“小远!”一直隐忍的沈老爷子也悲恸的喊了出来。
沈维远仿佛没有听见,目光安宁的看着某处,嘴角含笑,慢慢的合上了眼。
他放在半空的手随着他眼睛的闭合,骤然失去平衡,猛地坠落,砸在了被单上。
“爸!”沈延难以接受,跪在病床前,抱着沈维远的身子痛苦出声。
沈老爷子与景芯纷纷落泪。
景恬本是没哭的,见到这一幕后,也不禁别过头擦眼泪。
浓郁的悲伤随着黑暗灌入了整个病房,带着蚕沙吞城的速度席卷了所有人。
三天后,沈维远在南城的陵园下葬。这是请风水大师看过的,为了不让沈维远走得有遗憾,沈维霆特意托慕邵东用了点关系,让他可以待到沈维远入土的这天。
顶着瑟瑟寒风,因为天气变化,风中还夹杂着许许雨星。
景恬因为怀孕,不便出席,一个人等在了家里。
在除了景恬的所有亲友的见证下,沈维远入土。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他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朵花,代表他们对他来世的祝福。
慕邵东与付晓晓还没有和好,所以他是一个人出席的。
他站在沈维霆的身旁,没有说什么,却比说什么都来得管用。
沈延与景芯跪在地上,朝沈维远的墓在磕了三个头,再起身鞠三个躬,才随着人流下山。
一一道别完亲友后,沈延自觉的走到了等候在山下的警车前。
“沈延。”景芯追着他过去,有些不舍他走。
沈延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在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在他已经失去一切的时候,她却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对于这份不知从何而起的执着,他不知该怎么处理。
“我回去了,你继续过你的生活吧。等我出来之后,再办手续也来得及。”
景芯听闻他到了现在还是要和自己离婚,伸手拉住他:“沈延,我知道我们不是因为感情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之间也有着很多格外的东西。但是我在这段时间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我心里最想的人却还是你。你不要忘记了,你爸爸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所以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沈延最初入狱的那会儿她还徘徊在对沈维霆残留的余念以及对他的牵挂中,所以她特意远走,本以为自己能守得重新开始的机会,但是却没想到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最想的人反而是沈延。
虽然他对她未必有太多真心,但是他却是这个世间对她最温柔的人。
她,舍不得将他放下。
沈延没有想到景芯会说出这番话,这一生她不是没被人告白过,但是景芯的话却让他隐隐觉得温暖。
比起对景恬那股隐隐不得发的情愫,它更为真切,也更为温暖,也更能抓得住。
“你想好了吗?”
景芯闻言,笑弯了眉眼:“想好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他自己现在都是一个看不到未来的人,他不敢轻易承诺。
但是景芯对于能得到这个答案,很满足。
“好,我等你。”
沈延多看了她两眼,随后准备离开。
却又被一个声音绊住:“沈延。”
这道声音让沈延不知该怎么面对,索性他就没回身。
沈维霆穿着一身黑衣,冷峻着脸走了过去,对于沈延没转身他也没在意,继续说道:“你,好自为之。”
沈延听闻这声叮咛,无声勾唇,随即迈步朝警车走去。
因为这次是走的特殊流程,所以警车没有鸣笛,没在车流中悄声回归。
景芯目送沈延走后,回身看着沈维霆,笑道:“三叔,我回来了。”
沈维霆眯着眼看着景芯,对于她的回归不报以表情,只是对于之前她的决定有些好奇:“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景芯却不在意的继续笑着:“这个地方有着我最不堪,却又最美好的回忆,是其他地方取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