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罗赛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顾和同说道：“既然这样，我先随便来一个好了。”
他的手指轻轻扫过，几个音符流出，清越的音符，像蓝色的河流。罗赛坐在那儿，听着这样的音符。她曾经学过钢琴，但是现在，她完全无法用专业的词汇去描述这样的声音，她只知道这……很好听。
这大概是某一首歌的伴奏，旋律有些熟悉，不过顾和同并没有唱。只有吉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着，罗赛想起音乐节时热热闹闹的摇滚吉他，她第一次知道吉他这种乐器原来可以奏出这样安静而孤单的声音。
一曲终了，顾和同问道：“好听么？”
“还行。”罗赛说。她习惯于对任何事物都保持中庸。
“喂，你可真是的，夸我几句不行吗？”顾和同说。
“啊，很好。”罗赛说。
“听上去不是很有诚意嘛。”
“是真的很好。”罗赛说，“真的。”
“罢了。”顾和同说，“知道你口拙，我就暂且满怀感激地接受这夸奖吧。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学吉他？”
“额？”罗赛愣了一下，“不了吧。”
“我觉得你说不定挺适合弹吉他的，不过……你妈会不会不让你弹？”
“不。”罗赛说，“如果我真的弹了吉他，她会让我半年考一次级。”
“啊，真惨……”顾和同叹道。
“在她眼里，如果不考级，弹吉他就毫无意义。”罗赛说。
顾和同也叹了口气：“你妈妈和那个人很像。”
“哪个人？”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他是我后妈的前夫，我那个哥哥的父亲。”
“是么？”罗赛说。
“那个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据说我后妈曾经被打断过两根肋骨他还不罢休，直到我……哥哥报了警。”顾和同说，“那次打人的原因，是因为菜里的盐放多了。”
“怪不得会离婚。”罗赛说。
“但是他偏偏不是一个无能的人。”顾和同说，“那个男人非常优秀，而且对自己的要求和对别人一样严苛——你绝对不会想到，他有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小失误，狠狠地抽他自己的嘴巴。”
“……完美主义者？”
“算是吧。”顾和同说，“极端激进的完美主义者，可怕的是他相信精神的力量胜过一切，相信一切的失败都是自己或别人意志力不足的后果。”
罗赛抿着唇，沉默。
“所以，你知道我哥哥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他不恨自己的父亲，也不觉得自己打人有什么过错，因为弱者才会遭受苦难。”
罗赛摇了摇头。
顾和同叹口气说：“看来我以后要学点洗脑术，才好让他改掉他那脾气。”
“改变别人可是很难的。”罗赛说。
“是啊，可是这就是艺术家们做的事嘛。”顾和同说。
“艺术家。”罗赛重复了一遍，她从顾和同身上看不出任何艺术家的特质。她暗地里觉得，如果不是顾和同家这么有钱的话，他一旦走上艺术的道路就会穷困潦倒的。
“再弹一曲吧。”她说。
“喜欢什么歌？要不我弹你唱？”
“不。”罗赛说，“我五音不全。”
“有什么关系！”顾和同说，“现在KTV里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人，要是你真的唱到了专业级别，我还要嫉妒呢。”
罗赛还是摇摇头，她暴露在人前的弱项，有画画一项就够了。
“好吧。”顾和同说，于是他又自弹自唱了几曲，很直白的歌词，很平淡的曲调，平淡到罗赛后来几乎不记得歌词。
“如何？”顾和同问道。
“我不太懂歌。”罗赛说。
顾和同笑了笑，望着窗外说：“太阳快要落山了。”
罗赛站起身：“我该走了。”
“等等。”顾和同说，“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喂了鱼再走。”
罗赛默认了。顾和同从角落里抱出一大罐鱼食，两人走下楼去。他们站到池塘边，池塘挺清撤，但是罗赛一条鱼都没有见到。
“平时鱼都躲在石头底下，不懂得躲得不是被猫叼走了，就是被鸟叼走了。”顾和同说。
池塘上有一座木制小桥，两人走上去，桥声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顾和同抓起一把鱼食抛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有几条锦鲤悠悠地游过来进食。它们一点儿也不像公园里的鱼那样争食，而是保持着慢悠悠的节奏。
两个人靠在桥边，静静地看鱼儿吃食的样子，静得像两尊雕塑，过了有好久的时间，鱼儿们才终于吃完了食，再次躲到人所不可见的地方去了。罗赛轻声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顾和同这回没有挽留，他说：“我送你到小区门口，这小区太大，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
罗赛没有拒绝，两人走出门去，斜阳把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阵风吹过，带出哗哗的响声来，空气中飘出不知名的花朵的香味。罗赛突然不太想回去。如果就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她想。这么走着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
走到小区门口，罗赛停顿了一下，说道：“再见。”
“再见。”顾和同说。他似乎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但是终于只说了这两个字。
这之后有很长时间，罗赛都没有再去过顾和同的家。她躺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小小的床上，有时会想起顾和同家里那宽敞的客厅和绿意盎然的院落，这种时候她既不失落，也不嫉妒，只是有点奇怪，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亲眼见到那种以前只在电视里见到的东西。
抱着这样的疑惑她就睡了过去，并且在半梦半醒间得出结论：这个世间本来就有众多无解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最好不要太挂念那个地方，毕竟自己眼前的生活才是自己的。
日子飞一样地过去，几乎是转眼之间，这一个学期过去了，转眼之间，暑假也过去了。而暑假那头的东西，终于黑压压地朝罗赛压了过来。
——初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