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夏季的一天中午放学前,校长召集四五两年级学生开会。校长说,现在盗贼四起,上个学期放寒假,尽管有校工值班,学校还是被盗课桌十四张,课凳九个。为了防盗,暑假期间学校组织学生轮流护校,希望大家服从安排,负起责任。
校长把值班表发给了我们,我在第一组,是组长,另外三名组员都是我们班同学,两名男同学是陶庄大队的,还有一个女同学就是高岚岚,她也是安民大队的。
暑假后的第一天,是我们第一组值的第一个班。八点不到我就来到学校,走进六年级教室等着他们。我看着这个年级的墙报栏,总标题是毕业感想,九张纸贴在一起,九个人写的,每个人写了一张纸,有四个人只写了大半张,明显是在糊差事。怎么只有九个人呢?哦,他们班下放的最多,悲哀呀。
我看了最短的一张,他是这样写的,小学六年,前三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三年是在******中度过的,在半学习状态下,成绩只能及格,很少良好,升学没指望。我们和老师是有感情的,对学校也是依依不舍的。再见了,老师。再见了,我的母校。他没有写名字,也没写日期。我想这篇稿子,短是短了一点,但朴实无华,细琢磨让人揪心。
有同学来了,是高岚岚,她笑吟吟的走进教室。我叫着她:“岚岚同学,你来了。”
“哟,才当上组长,就端起架子来了。”
“何以见得”?
“这不,还岚岚同学,把我的姓都去掉了。”
“这不是表示亲切么”,我说的很实在。
“你跟我亲切?那真奇了怪了!”
“岚岚,你就不要刁蛮了好不好?”
“你叫岚岚,不是很好嘛,还同学同学,酸酸的。”
“好好好,以后就叫你岚岚,可以了吧。其实,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周涛,这话是你说的,叫什么都是一样的,以后我让你叫什么,你就得叫什么,听到没有?”我点点头,真的拿她没办法。
甘志民霍开源也就前后一脚都来了,霍开源一进门就说:“我迟到了,睡迟了。”我看他们都瘦得一根筋挑着一个头,令人心寒,也许他们看我也是这样的。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带来了炒熟的高粱米,于是喊了霍开源,我俩在校工那里端来四碗开水,每人跟前放一碗。这赤日炎炎的,谁愿意喝这热开水呢,我看着他们,出于无可奈何,每人勉强地喝了一口。
我拿出了高粱米,放在桌子上。大家哈哈大笑,你抓我夺地塞到嘴里大嚼起来。嚼累了喝一口水。我对他们说:“吃慢一点,够吃。”
“早该拿出来了,这家伙还跟我们卖关子。”高岚岚一边嚼着高粱米一边说。
甘志民噎住了,不断的打嗝,眼水都出来了。我为他轻轻的捶背,又喂他几口水,他渐渐地缓过来了,伏在桌子上,不再吃了,他的眼睛还盯着剩下的高粱米。
霍开源狼吞虎咽似的吃了几大口后,慢嚼细咽起来,渐渐地他也不吃了。他的眼泪断了线似的滚下来,突然他嚎啕大哭。
我问甘志民,霍开源怎么回事。甘志民说:“他妈妈去年死了”,高岚岚和我目瞪口呆,甘志民接着说:“他妈妈去年生了病,没有钱治,干等着,死了。”
甘志明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他哭的更伤心,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不便问了,问谁呢。
此时高岚岚也泪流满面,我不哭,我哭什么,我挨个劝他们:“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振作起来,好好地保重身体,要听话,啊。”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在三个月前,我爷爷死了,他是累死的。今年二月,公社成立木业社,社里来人把我爷爷喊去,叫他修犁,修不完的犁。说一个月给二十块钱,拿到手就十四块钱,那六块钱扣了伙食费。说伙食,一天中晚两餐,每餐一碗菜稀饭,干木工活特累,吃这一点不低事。晚上家里留一大碗稀饭给他吃,他只吃一半,另一半留给我吃早饭。我不吃,要给爷爷吃了早饭再走。他清早就出去了,说买根油条吃,再喝杯水就行了。爷爷终就没撑住,在家睡了两天就没了。
那天早上我跟爷爷说了话:“爷爷,你好一些了吧。”
爷爷回答我:“唉,好些了。”
上午九点半钟左右,村上一个人来到学校对我说:“你爷爷死了”,我没有哭,向老师请了假,跟来人回了,半路上,我哭了,我哭喊着:“爷爷,爷爷!”那人劝我,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呀。
我赶到家时,爷爷已经入殓了,他累了休息了。他很安详,没有遗憾。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爷爷慈祥的面容时刻萦绕在我的脑际,他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失声痛哭起来:“爷爷,你终身辛劳,一心为着家人,一心为着你的孙儿我,却抠了你自己。你早早的就去了,孙儿对不住你呀。”岚岚一直站在我旁边,她拍着我的肩膀说:“伤心的事越说越伤心,不说了,不哭了。”
校工王师傅来了,他一看便明白了事由。他说:“孩子们,困难就要过去了,马上就会好的,是伤心呀,不哭了。”他说着,自己也哭着出去了。
我不能再哭了,我得关照他们。“你们仨听好了,擦干眼泪,歇一会,我们出去散散。”他们还好,陆续的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