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会议室桌上，只摆着四个茶杯，其中三个连杯盖都没掀开。
上好的西湖龙井只有汪明泉懂得享受。
他又把他那说不出牌子的黑框拿在手中擦拭起来，那质地看起来不怎么的镜框被磨出无数的划痕，但真正站在汪明泉跟前的人，绝对不会嫌弃这只眼镜太过廉价——只要他不是个傻瓜。
“校长！”吴子帆战战兢兢走到汪明泉跟前，绷紧了身子喊了一句，吴子帆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在刘玲那样尖刻睚眦必报的老师面前他无所畏惧，反倒是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副校长让他有一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难道是位高权重的关系？可是以前李金钊校长还在的时候，吴子帆也没有表现出这种敬畏来。
也许是因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缘故吧？毕竟刚刚才承了人家的情，这辈子绝大多数人对他都很坏，极少人才会对他表现出善意。
想通了这一点后，吴子帆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给了你一点小恩小惠吗？至于让你这么感恩戴德？
骂归骂，身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哆嗦着。
“坐！”汪明泉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一指旁边的座椅说。
“吴同学啊，你最近闹得事儿可不少啊……”
吴子帆屁股还没挨到椅子，汪明泉的一番话就像一根钉子一样扎到他的屁股上，他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站也不像站着，坐也不像坐着地哼唧了两声，最后他想了想说：“对不起校长，我以后会收敛的……”
吴子帆深知，在汪明泉这种心思通达之人面前是不得有半点含糊的，所以他什么理由也不找，干干脆脆地认错。
汪明泉点了点头，一边擦拭镜框一边说：“其实我知道有些事怪不得你，学校里的很多同学和老师对你的态度不好，你心里有怨气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我知道这点，其他的老师就未必知道了，这一次我保你下来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喝了口茶，汪明泉继续说：“名义上，我现在是郡城高中最高领导人，但我们是公立学校，我这个校长说撤就撤了，教导主任杨坚是激进派，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你如果再闹出什么乱子，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话说完，汪明泉的眼镜也擦完了，不知怎的，那廉价的黑框眼镜往他的鼻梁一架，他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刚还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儒士，瞬间就变成手握重权指挥若定的将军。
吴子帆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中一凛，身子又哆嗦起来，但这回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感动。
到郡丞的这两年多里，这是他收获的为数不多的好意，还是来自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副校长，老实说，以他之前的各方面表现，他何德何能啊。
一感动，吴子帆脑子就糊涂了，于是说得话也糊涂起来：“校长，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绝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我……我一定会争取超过我弟弟吴子颖的……”
这话说完吴子帆自己先愣住了，现在已经是高三的下半学期，离高考还有短短一百天的时间，他一个年级倒一的人居然扬言要超过成绩第一的吴子颖，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臊得慌。
浮躁，太浮躁了！
吴子帆在心里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你他妈激动个毛啊，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瞧你那点出息，你这种人活该当一辈子吊丝……
一边骂一边观察汪明泉的反应，他生怕看见这个唯一对他表现出善意的人脸上露出那种讥讽的笑容。
但汪明泉还真就没有，他仍然目光如炬地看着吴子帆，声沉若钟地说：“好，我等着看……”
吴子帆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又落了地，同时，他也被汪明泉这个郑重的眼神给打到了，心里忽然涌起了对这个副校长无穷好感和对吴子颖的无穷战意。
“行，你回去上课吧，记得你今天在这里说过的话……”汪明泉摘下眼镜，又开始擦拭起来。
吴子帆留下一个感激的眼神，没再说什么，退出了会议室。
他离开以后，坐在转椅上的汪明泉把眼镜放到桌上，啜了一口茶，然后整个人在椅子上仰倒，长舒了一口气。
吴子帆说得话他没有觉得有多么可笑，有句话说得好，叫永远不要嘲笑有梦想的人，但他不信吴子帆的梦想，也不期待他的梦想，他只是希望他能安全地度过这最后的一百天，这也算是他对老朋友做的一个交代了。
“老吴啊，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当吴子帆在高三（三）班门口出现时。
噪杂的教室忽然静了下来。
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人是一种“这笨蛋终于要滚蛋了”的眼神，譬如极力讨好刘玲的历史课代表张志庭，有的人则是“好不处容易出了一个网红，居然就走了的”眼神，比如班上那位加入新闻社的同学，有的则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比如说坐在吴子帆前座的小胖子刘斌。
总之，每个人都觉得吴子帆这回是走定了。
同时他们在心深深地训诫自己：看，这就是和老处女作对的下场……
吴子帆穿过一个又一个同学，像是一辆灵车他们中间开过，等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他感觉收获到的落井下石和同情的目光简直快要把他压垮。
前座的刘斌在他坐下之后一直瞪着眼睛望着他，好像看他什么时候收拾东西走人，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喊了声：“看什么看？不好好研究你的发财之道，在这看什么看？”
刘斌愣了一下，问：“你没被开除啊？”
想起之前在会议室门口等待结果时那胆战心惊的心情，吴子帆现在还心有余悸，于是语气更不善了：“你才被开除呢，你全家都被开除！”
哟呵！
这时汇聚到吴子帆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丫的可以啊，对刚刘玲老处女这种最强王者段位的高手，装完逼居然还能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