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的早晨,叶昌航同父异母的弟弟叶帆过来了。和上次明显不同的是,他此次到访穿得很是绅士,他站在院门前,一脸的和善的笑容。他拿出手机梳理额发。好一会儿,他才郑重其事地按了门禁。他仿佛对自己的此次不请自来,感到无比羞怯。他不时拿手去扶自己的眼镜,有意无意地擦试额头。喇叭嗡嗡响了两声,门便开了。
客厅里,叶帆侃侃而谈。夏络缨则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刘妈用一只新买的陶瓷水壶给一盆待开的君子兰浇水。
“我买了电影票,《Wuthering Heights》。”叶帆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
夏络缨接过票,目光在上面轻轻扫过。“《呼啸山庄》?”
“是的。”叶帆笑道。
“仿佛看过。”她把票递还给他。
“这是新版本的,晚上有烟花表演,我们看完电影可以去走走。”叶帆虽然话语不多,但他尽可能地把这件事说得很有意思。
“我怕会没空,奶奶要过来,我得陪她。”夏络缨的脸呆板而木讷,看不到任何表情。
这时候,夏老太太端着杯茶从楼上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当然要去。”
夏络缨看到老太太,急忙站起身来,扑过去,双臂围着老太太的肩,叫道:“奶奶,您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夏老太太。”叶帆轻声道。
“今天早上日上三杆了都不见你下楼来。若不是刘妈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家呢。快去打扮打扮,和男孩子出去散散心,整天呆在房间里对身体没好处。”老太太笑道。
晚上六点左右的光景,江东北路霓虹初上。亨利之家飘浮着浓浓的烤面包的香味。她和叶帆坐在挂着淡金色帘幔的窗边,点了挪威烟熏三文鱼塔塔佐鲜果沙律、沙朗牛排、西冷牛排、红酒。然后,夏络缨把围巾和帽子摘下来,露出里面的淡蓝色及膝洋裙。
“幸好提前预订,不然就没位置了。”叶帆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夏络缨没回话,呆呆地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的街道。穿着短裙的女孩们在男孩子们的守护下有说有笑,寒冷仿佛对她们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还看见不远处的红薯摊前,一个牵着狗的男孩为身边的女孩轻轻擦拭着嘴角。
“合味口吗?”叶帆问。
夏络缨转过脸,小声地表达了肯定。
“多吃点。”他说。
“我是不是挺瘦的?”夏络缨突然奇怪地问他。
“没有,不论胖瘦,我都是喜欢的。”叶帆说着,咂了口红酒,怔怔地盯着她看。
夏络缨低下头,自顾自地切着牛排。
晚餐进行了四十八分钟,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那时候,电影院里早早地塞满了盛装的红男绿女们。那一张张披着油彩的美丽身影或坐在长椅上讲电话,或站在电梯门口东张西望,或在众目睽睽的街边深情地勾着男友的脖子旁若无人地热吻。
叶帆抿着嘴做了个抱歉的姿势。”只能过会再来。”
于是,他们又在咖啡厅里坐下,点了甜品和饮料。夏络缨看见电影院门口,有个手捧玫瑰的男孩跪在一个长发女孩面前求婚。他的举在半空中的戒指寒风中微微颤抖着。女孩的脸埋在巨大的黑暗里。
“打个赌。”叶帆说。
夏络缨问道:“赌什么?”
“我赌这男孩输。”叶帆饶有兴致地说。
“我赌他赢。”夏络缨回击。
叶帆低下头,道:“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夏络缨笑道:“输了就输了,还能怎样?”
“输了,你就做我女朋友。”叶帆露出个狡黠的鬼脸。
“你输了呢。”夏络缨斜着眼问。
“你想怎么办,让我带你环游世界?”
夏络缨摇着头道:“不用那么麻烦,你若输了,喝三杯吧。”
“duly stepped!”叶帆滑稽地说。
这时候,夏络缨突然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让她非常不自在。她环顾四周,发现角落坐着的一个穿绿大衣戴米色圆礼帽的女人。那女人帽沿压得很低,几乎只能看到她立挺的鼻子和红唇。她一头红色短发,手腕戴着块亮闪闪的钻石表,指间燃着烟。她觉察到夏络缨的目光,急忙将脸侧过去,隐藏进暗影里。
“怎么了?”叶帆问。
“没事。”回过神来。等夏络缨再偷偷向那边看时,那女人已经消失了,桌子上只留下一张报纸和烟灰缸里还未烧尽的烟头。
这时候,夏络缨看见外面的女孩飞蛾般扑到男孩怀里。欢呼声中,女孩被男孩抱着,人群里旋转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叶帆做了个尴尬的手势,笑着摇摇头喊:“服务员,酒。”
然后,他不眨眼睛地喝了三杯Tequila。
“没事吧?”夏络缨看着叶帆腥红的脸。
他拍拍额头说:“没事,过去吧,要开场了。”他站起来,身子晃悠了下。
整场电影,夏络缨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个偷偷看她的女人,她的圆礼帽下面到底隐藏着怎样一双眼睛。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叶帆吐了五六次,狼狈相不次于街边失恋的小男生。他的眼镜歪在耳边,灰大衣上沾满污秽。“抱歉。”他说。
“我不该为难你的,我送你回家。”夏络缨搀着他站在电影院门口打车。人潮汹涌,先是两对情侣,再是个抱孩子的老婆婆、提公文包的男人、吵吵闹闹的小混混、血拼后大包小包的女孩们、挺着啤酒肚的赌徒……。冷风飕飕地掀翻对面巷口的垃圾桶,把路边长椅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身上的报纸吹得飘起来。人们缩着脖子,静静地走过斑马线,或钻进百货商店,或在报刊亭里找寻某本好看的杂志。接着,三辆救护车呼啸着疾驰而过。两辆警车同时出现,一辆在处理某个发酒疯的男人,另外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车祸现场,死的是个不明身份的中年男人。夏络缨想,还真是热火朝天的一晚,事故频发,交通严重拥堵。
“我好多了。”叶帆说。然后站直身子,接过自己的大衣。
“今晚打车真难啊。”夏络缨小声道。
“看这阵势,车也开不成了。我们走过去吧,怎么样。”他问。
“你真没事吗?”夏络缨看着他的脸。
“真没事。”他抖了抖大衣下摆。不料,手机响起,他看了看,未接,平静地放回兜里。然而,又响起,再响起,接二连三。
“是不是有什么事?”夏络缨问。
他摇头:“只是个不重要的客户。”
“你还是接吧。”夏络缨看着他。
叶帆点点头,走到一边花坛前接了电话。
急驰而来的北风打着呼哨,朝着一方深蓝色的天空呼啸而去。这还是早春里刚下过一场雪,天空才在这一天的凌晨时分放晴了,乌沉沉的云彩由南至北而去,留下一片像流水一样的月光,那月光趁着厚厚的积雪还未化,将它柔软的的光晕挥撒下来,撒在片片洁白如玉的白雪上。于是,这时候的月光是一年中最美的。
这时候,这样的月光正照在夏络缨那张被冷风冻得青白的脸上,她的头发比平时出门要随意许多,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总是对于叶帆的约会显得那么漫不经心,那么的随心所欲。这特别要体现在她的穿衣打扮上,除了她无法爱叶帆外,这一点特例仿佛显得那么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