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梁大地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我已经兵尽粮绝,孤立无援。
苟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音讯全无,他仿佛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样,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来。以至于我这几天根本不敢与陶小敏的眼光接触。我害怕她会一眼看到我心底去,让我仅存的一点自尊荡然无存。
三天时间,我白天随着陶小敏她们出门。她们去上班,我去找工作。
她们上什么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回来都会很晚。
三天时间,我从布吉到罗湖,沿着街道一步一步丈量,只要看到外面贴着招工的告示,我一定会满怀希望进去。每次我都会灰溜溜的出来,不是因为我不会粤语,就是因为人家只招女工。
唯一有家招洗碗工的餐厅,我本来打算先稳下来再说,结果看到洗碗的都是与我娘差不多的阿姨,我断然拒绝了老板的挽留,继续我的寻梦之旅。
口袋里仅存的一点银子,这几天也花光了。我甚至连水都不敢买一瓶,渴了就找个无人管的水龙头,痛痛快快喝满一肚子水。吃的全部是面包,两块钱一个。我发现有家面包店,每到下午七点准时会打折,原本五块的面包只要三块,两块的面包打折成两块两个。
即便如此,钱依旧如流水一样流了出去。
我在公园的一条长凳上坐下来,看看四周无人,将口袋里的全部银子都摸了出来,连五分钱的硬币都不放过,一统计,三十八块八毛,也就是说,我现在想买一张车票回家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当然,我不会回家。我出来就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我要以实际行动告诉我爹,读书不是人生唯一的途径,条条道路都会通向罗马!
我还要告诉我爹,我出来是做人的,不是做狗的。
可是现在,我快连做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了。
狗没有吃的,还可以摇尾乞怜找人要东西吃,或者堂而皇之地撅起屁股到垃圾桶里找东西吃。我能找谁要饭吃?陶小敏,还是谭茗茗?
我唯一的靠山是苟麻子,可是苟麻子远在珠海,归期渺茫。
收好了钱,我叹口气站起身,准备继续去寻找运气。
走在路上我暗暗地想,找不到工作不要紧,要是捡到了钱,未必也不是好事。
心里有这个念头,走路的眼光就有了出处。我开始盯着路边的花丛草丛里看,有时候被草丛里露出的半张红色的纸张弄得心头狂跳,结果每次都失望地叹气。这年头,谁都将口袋捂得紧紧的,谁会不小心掉下钱来给我捡?
到水库新村的门口,我掏出面包咬了几口。这地方昨天我来过,找工作的机会几乎没有。这里面住着的都是如我一般的外来人口。但能住这么好地方的人,大都有一份收入不菲的职业。
再往前走,沿着高架桥的引桥下去,就到了东门北路,从东门北到东门中,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只要到了东门中,就将汇入人山人海里东门步行街里去。
我对步行街一点兴趣也没有。人家逛东门,买吃的买穿的,我逛东门,就像失魂的人一样,漫无目的。
我在街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茫然地看着街上车流如鲫。
在我不远处,几个农民工一样的兄弟,面前摆着一块纸板,写着“装修、搬运”。我朝他们笑笑,他们也朝我笑笑,各自相安无事。
其实我的打扮,与他们几乎毫无区别。我们都是从内地来的人,举手投足都带着内地人的影子。要是我的面前也摆着一张与他们一样的纸板,谁能看出来我是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书生呢?
看到他们,我的心情无端地好起来,我甚至想过去与他们坐在一起聊聊。
就在我鼓足勇气准备抬屁股凑过去的时候,一辆漂亮的小车停在我面前。
车窗玻璃放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女人脸。
我没敢再去看第二眼,这些有钱女人,似乎别人多看她一眼都好像身上会掉一块肉一样的矫情。
“你,过来。”她颐指气使地喊我。
我楞了一下,抬眼去看四周,确定再没其他人。于是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她面无表情地说:“除了你,还有谁?过来。”
我脚下半步也不敢移动,疑惑地问:“你找我干嘛?”
“你不是搬运吗?有个活,干不干?”
我开始想拒绝,突然想起目前的境地,便小心地问:“什么活?”
女人不耐烦地撇了我一眼,说:“啰嗦!干就干,不干拉倒。”
我眼光瞟到几个农民工兄弟正蠢蠢欲动要凑过来,他们一来,我到手的生意一定会被抢跑。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说:“干!我干。”
话音未落,他们几个果真凑了过来。
女人眉头一皱说:“上车。”
我还在犹豫,女人提高了声音说:“上不上?不上我走了。”
我只好拉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坐进去,却不敢全部坐实屁股,侧起半边身子。
我一上车,女人便启动汽车,留给农民工兄弟们两道尾烟。
“等下到了,我叫你搬什么就搬什么。”她说,顺手甩给我两张百元大钞。
、我连忙接住钱,一叠声地说:“好好,我一定听您的安排。”
“要是有人阻拦,你给我揍他。”她双眼平视前方,目不斜视。
我心里一顿,迟疑着问:“还要打架呀?”
她眉头一皱,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问我:“你不敢?”
“可是我总不能无缘无故跟人打架吧?”我嗫嚅着说,感觉手心里的两百块钱,像两团炭火一样,烫得我欲罢不能。
她又甩过来两张大钞,不容置疑地说:“你必须按我的要求去做。”
我不敢争辩。管她要不要打架。先收好钱再说。有了这些钱,我腰杆子就会硬一点。毕竟像我这样缺粮断水的人,一块钱都是爱啊!
她不再说话,沉默地开着车。
我坐在后边打量着她。她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浑身上下穿着很得体。
她的一张脸很光滑,居然在阳光下能看到一层淡淡的绒毛。但我看不到她整张脸,不过从侧面我能揣摩出来,她一定是个美人儿。
“看够了没?”她突然问我。
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赶紧将目光转到车外,一声也不敢吭了。
“刚来深圳吧?”她问我,语气很友好。
我嗯了一声,还是看着窗外。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刚来深圳的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说:“我的眼光是很准的!”
我笑了笑说:“您确实很厉害。”
她扔给我一张照片说:“等下要是他阻拦你,你就给我打他的脸。”
我捡起照片一看,这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从面相上看,不会低于五十岁。我的目光停留在照片背后的名字上,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梁大地!没错,他叫梁大地。
我突然想起谭茗茗来,这个梁大地就是她的香港农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