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言会意,紧紧的攥着李诗茹的手,懂得的点了点头,“是啊,这样的日子真是受够了,陛下也该救我们两个出去了。”
一连下了几日的秋雨,满院子的落叶纷纷,却是沁了整个秋日的清冷,踩上去也是泥黏水滑,却没有半点行于落叶上的萧瑟之意,也无“窸窣”的声响,在这孤岛般的冷宫,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处境之中,情感的混浊杂乱渐渐沉淀,清省,落定,对高欢一度的爱恨交加,无法绕行,无法穿越,在这一刻停滞。
严冬还未过,却像是冬天来临一般,空气凝滞,却带着凝滞的冷气,寒凉彻骨,宫殿之中如同冰冻的洞穴一般,没有一丝的暖意。
深夜已深,李诗茹一个人蜷缩在床榻之上,在呼啸的冷风中,在雨水彻夜敲打着窗棂的声响,在睡眠的边缘,感觉到了一种迫近,他低俯下来的面容如此的真实,五官轮廓所有的细节丝丝入扣全都逼真,李诗茹连他眼角的一条笑纹都没有忘记。
他的身体,散发出熟悉的气息和热量从无消失,如同在梦中,李诗茹再度被他拥抱在怀中,紧紧的抱着,散发着炙热的温度,李诗茹再次触觉到了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和胸口,这拥抱是如此紧实而热烈。
他们两人各自完整独立,并以甘愿的方式来爱,不能以需要的方式来爱,这是他们两个的问题,两个人在这段感情中最终领会和收获到的意义,和痛苦一起相互纠缠,不可分割,这是注定的劫数,也已经感恩,仅仅因为他的出现本身已经带给她生命全新的内容。
果然是高欢来了,他束着头发的铜扣上沾了一点夜来的雨水,在微微明亮的天光之中,莹莹发亮,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可能是在行来的途中沾到了的缘故,因着他的到来,这几天连着落下的雨水也停了,露出熹微的日光来。
高欢的身姿沉稳颀长,李诗茹露出了笑容来,自去取了块帕子,递到了高欢的手中,道,“自己擦一擦吧,别感染了风寒。”
这三个月以来,岁月说来也不算漫长,而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段时间却是那般的漫长,而李诗茹却已淡薄了的心竟然在这短短的拥抱之中再次温暖了过来。
她需要高欢,他是她的伴侣,一个自己需要借由他的情感触摸生命边缘的爱人,是高欢为她打开了生命中被隐蔽封闭的诸多门扇,让李诗茹看到了从未有过的通道,连接源泉潺潺流动,看到新的自我被推动和唤醒。
李诗茹经由高欢的爱,来确定自己和这个世间的关系,对世间和空间还有时空都拥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如同进入到了一个无法用感官和思维获得的深邃而无形的层次。如果说之前,李诗茹对生命的感知,是断裂的,干燥的,支离破碎的,那么,经由情感的通道,让她获得了整体感,连绵而流动,源源不断,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活力和担当,即使它充满矛盾,冲突,挣扎和创痛,她知道,这是生命带给她的厚重。
李诗茹在这一瞬间便确定了这种感情,使心里那一头走动游荡的野兽获得休憩,停止漂泊,默默无言。
也许,在李诗茹的内心里,有无数次想要触及这个世界的尽头,也为此奔波过无数的路途,去过接近海角天涯的地方,看到过不同生活不同质地的人,包括已经远去的那个时空的记忆,原来,自己也秉承了父母的一任执念,而这份执念却把她抛到了这个时空之中。
更多的时候,李诗茹发现自己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以前对生命乐观的希翼,如今已经残破不堪了。
也许一些人最终一辈子都抵达不到生命那个可知的边缘,到了彼岸,却还有更远的地方,地球是圆的,绕回来,又到了原地,始终不变的是人和生命秘密的关系,人脱离不了生命本质的绝境。
李诗茹跟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她始终执着的是对生命真实性的追索,其中最重要的表达方式,便是情感。
相爱是卑微肉身的对照,沉浮于世间的荒芜,高欢牵着李诗茹的手,任何时刻,他手中的温度带来的都是彼此生命紧密连接的幻觉。
李诗茹孤单太久,直到自己重新握住了这双手,重新燃起了爱的火焰,也许,一开始,李诗茹便知道自己的这个人生的绝境所在,只是缺乏勇气看到这簇虚幻火苗被最终熄灭,如果沉落于无尽的孤独中,如何存活,也许,最终这不是这段生命的问题,而只能归结到她整个人生的问题。
俗世现世,过去的时空,现在的时空如同孩童积木般的物质世界,岌岌可危,分崩离拆,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存活了,那是借以凭靠的一线隔置,它来自于何处,能够支撑多久,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即使分布在不同的维度和经度,痛苦的根源没有区别,最终需要面对的,是来自于生命本身真实而无解的苦痛。
如同蒙上眼睛在一个空荡荡的宫殿里穿梭,她看到自己用尽全力对爱做出的询问。这是她曾经最重要也是唯一用以支撑的柱干,觉得只有他在这里,世界才是确凿和作数的,其他的都是幻觉,但在一日又一粒,一夜又一夜,与他彻底隔绝的时间过去之后,她发现一切不过是颠倒梦想,在现实里,无尽的虚空是真实的,只有这个男子,才是李诗茹在这个世间最为深沉的幻觉。
那些温柔的,缓慢的,惆怅的时刻,那些热烈的,野性的,奔放的时刻,那些黑暗的,暴戾的抗争的时刻。
“高欢,我们相爱,我已经三个多月没看到你了,漫长的一百天。”李诗茹低低的说着,眉间却已经沾染上了淡淡的忧伤。
她的落寞和忧伤尽皆落入到了高欢的眼中,高欢也不说话,只是拿了帕子,依言擦拭着,紧紧的笑着,“对不住了,尔朱将军招我回容秀川,招的急了些,这样久了,才能过来看你。”
李诗茹淡淡的笑了笑道,“还好,我这不是也挺了过来了吗?”
高欢半是忧心半是感慨,他拉过李诗茹的手,默默的看着李诗茹的眼睛,沉沉的说道,“你这些日子很不好,你瘦了,也弱了,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看上去是这样的忧伤,诗茹,对不起。”
李诗茹甩开了高欢的手,把心里的怨恨燃起来又压了下去,却去又拿了块帕子,递到了高欢的手中,让他坐下,为他擦拭着束着头发的铜扣上的水痕,一边擦拭一边轻轻的说道,“只要你来了,就是好的。”
高欢点了点头,“你真的觉得好吗?”说着语带怜惜的看着李诗茹说道,“我看你的眼圈有些黑,要不要睡一会儿。”
李诗茹轻轻的抚摸着他束的整齐的头发,轻笑着说道,“今日,你可算是无事吗?”
高欢笑了笑,把李诗茹拥在了怀抱之中,李诗茹把自己的头埋在高欢的胸膛之上,他的心跳如鼓擂一般,李诗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李诗茹才仔细打量高欢的衣衫,他穿了一见浅灰色的长袍,只在袖口上刺了两朵银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样子,半分也看不出高欢是个将军,倒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读书公子。
高欢低头看着李诗茹,温柔的笑了笑,“我穿这件浅灰色的衣衫好看吗?”
李诗茹笑了,心里明白,因自己在这冷宫之中,素日所穿的也就是浅灰色的普通衣衫,所以他才特意选了这颜色来配自己。
天色不明,模糊之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之声,过了半晌,李诗茹地笑了,又哭了,“就知道你会来的。”
高欢的用手轻轻的拍着李诗茹的后背,轻轻的叹息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原本乐观的李诗茹不见了,却而代之的却是这个带着淡淡忧伤的李诗茹,而这一切,显然又都和自己有关系。
真想就此把李诗茹带走,可此时带走了李诗茹,所有的计划都会前功尽弃,又会因此而改变了历史,可这历史却是从无改变,不管如何努力,都是不能更改的。
李诗茹哭够了,伏在高欢的怀中,然后抬眸凝望着他,“知道你会来的,心里总是有这个念想,想着你会来,绝不会丢下我。”
高欢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李诗茹的后背,过了好半晌,这才开口沉沉的说道,“诗茹,你听我说……”
李诗茹打断了高欢的话,用手轻轻的捂着高欢的嘴巴,低低的说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高欢却附在了李诗茹的耳边悄悄的说道,“你想着,想着,我就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