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的人,谁都想往上爬,这个小九倒是有意思,从来都是糊涂度日,只是如今,这样的人,怎么倒也颓丧起来了。
李诗茹从来都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索性便说道,“人总有不遂心的时候,你却只拿自己的身子玩笑,以后再想要遂心,身子也跟不上了,你可知,借酒消愁愁更愁!”
小九本就心里烦闷,所以连一向要好的小刘都打发了,不在身边,自顾自的喝着闷酒,此时听李诗茹这样说了一句,心里越加的不乐 ,嘴上却也不耐烦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己也不过就是被晾在了泥潭里起不来,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吗!”
李诗茹受了这几个月的挫败折磨,心下自宽,也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了,只在月色下将白日里晾晒的衣服抖了抖,变得平整了许多,她沉沉的说道,“虽然身在泥潭里,可总不愿就此沉沦到底,我要是将心口上的一口气松了,便永远沉沦苦海,无法脱身了。”
“难不成你的心里还想着要走出这个鬼地方?”小九冷笑出声,“你被痴心妄想了,这个地方你是走不出去的,我也是走不出去的。”
李诗茹抬头看着院中的那一轮圆月,月色淡淡,华光铺就,唯这所院落得不到丝毫眷顾,她淡淡的笑了笑,“走不出去又如何,好歹也得活出个人样来,我若稍一松懈,一口气撑不下去,和这里那些疯疯癫癫的整日里在地上墙角打滚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若是心里没想着走出去,我便也吊死了。”
李诗茹蹲了下来,看着茂盛欲滴的青苔底下四处爬动的蚂蚁,低低的问道,“你见过蝼蚁吗?蝼蚁尚且偷生,而且希望偷生得不要那么艰难,所以无论怎样,我都要忍耐下去。”
“忍耐下去就够了吗?你还是逃不出这里。”小九仰起了头,大口灌着酒,冷然说道,“还不如痛快的一醉,万事皆忘。”
李诗茹摇了摇头,说道,“看你这么个喝酒的样子,大概不是为了女人,就是为了前程,可偏偏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醒来就可以忘记的,反而是越是喝酒浇愁越是愁,越是没有半分起色,不过我看你这个样子,倒像是两样都愁!”
“前程?我不过就是一个守冷宫的侍卫,在这里窝着能有什么前程?”小九边说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烈酒,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所以没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离开我。”
李诗茹连连冷笑,“你是冷宫的侍卫又如何,我还是尔朱荣将军的长女呢,一朝潦倒被人给关到这里来,终身见不得天日,这样的苦楚我又要如何承受呢,难道我这样的处境不比你凄惨可怜吗?只是做人总是喜欢自己可怜自己罢了,要说出这等可怜的话出来让人可怜,真真是半点心胸也没有了,你个大男人还不如我这个小女人了!”
小九陡然被人这样奚落了,又借着酒意冲头,便不管不顾起来,哈哈哈狂笑了几声,“我能有什么法子,生定了的身世,还有能力往上爬吗?没有人提携,我算个屁啊,你被人丢到了这冷宫里是你没有本事,而我呢,有本事也都使不上,便彻底没了希望了,连我喜欢的女子都不愿意见我,嫌弃我的出身给不了她翻身的机会,我还能怎么样呢!”
月色朦胧,是个照不亮万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黄的一轮,连心底的心事都变得模糊起来了,门外的小九固然是没有指望的,可自己还能有什么指望呢,难道要在这个鬼地方等上二年吗?现在自己活着,不过就是拼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拼死忍着,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逃离这个鬼地方,不愿意就此彻底沉沦至死而已,只为着心底里还有对那个人的期盼,她相信诺言,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为着这样一种执念而活,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尚且能够凭着一己的执念而活,可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偏偏在这自怨自艾,还差一点就把自己带进了沟里。
李诗茹忍不住说道,“能与你共患难的女子,她并不会因为你的出身你的能力而不理睬你,甚至都不愿意见你,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值得你痛哭大醉呢,若是只想借着你的身份而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这种女子,若是早早的不理你,倒是一件快事,你如今既然已经喝了酒,就应该放声大笑庆贺才是。”
小九的酒意兜头兜脑的冲了上来,一股悲怆之意自胸中直冲而上,几乎要把这个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冷的笑出了声音,“这样子冷心绝情的话,也只有你们女人说得出来,我见过你,你的那张脸,和她就有点相像,尤其是眼睛,难怪说话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情意,她甚至都不愿意见我。”
李诗茹听他的言语间似乎是受了那女子极大的委屈,本就是很瞧不上那些薄情寡义的女子,眼下听那醉汉竟然拿这样的女子和自己相比,虽然她如今沦落在冷宫里,但她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那个人在,却不容他这样拿自己和他人相比。李诗茹本来是为了活络活络敷了姜汁大蒜汁的筋骨,想要发热暖暖关节,现下却被气得浑身发热,也懒得再和那个小九说话,径自回到了房间之中。
李诗茹一进屋子,就看见竹言就着微弱的烛光在读着书。
彼时在学校之时,校门外的梨花树上开满了梨花,有风轻轻吹起,雪白的梨花纷纷而落,有微热的晚风带着迷蒙的梨花香气缓缓散出,那本是沉静清新的花香,被空气的热气一蒸,竟然也有些熏染欲醉之意,那是春末的光景,一阵风吹过,白色的花瓣便片片飞舞,光影迷离如烟,那时无忧无虑的李诗茹,便靠着寝室的窗口,拿着手电在暗夜之中读着书。
那样清闲明媚的时光,如今都成了过去,再难触及,李诗茹想着便觉得有些心酸,他缓缓的说道,“夜深了,别看书了,仔细伤了眼睛。”
竹言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书读多了,方才有益处,娘子你不也是喜欢读书吗?”
两人说笑谈话却也不觉得日子有多难过,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吧!
次日起来的时候,天色便阴沉沉的不大好,李诗茹和竹言的风湿便有些犯得厉害了,正要挣扎着起身,却听见外面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抖落掉了许多的灰尘,竟是冷宫的角门被开启的声音。
李诗茹来了这么多的时日,从未听见过门锁开启的声音,即便是元子攸带着柳含翠过来,也只能和她隔着门扇说说话,如今却突然开了门,竟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大抵和自己有关系吧!
李诗茹听着那角门开启的声音,虽然不大,心里却有了一丝热络一丝畏惧。
谁知道进来的,是什么人呢?
李诗茹坐着还未挪动身子,竹言便先起身去看了,谁知道她才出门外,便是一声又惊又喜的低呼,很快又被压抑住了,立在门边满脸是泪的回过了头,那泪雨蒙蒙之中却带了无比欢欣的颜色,“娘子,是他来了。”
昏暗的屋子中,借着门口的光线,李诗茹微微眯着双眼,才看到元诩走了过来,竹言又惊又喜的捂着嘴巴低声啜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诗茹立刻明白了过来,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缓缓的说道,“是元诩来了吗?”
来人从容不迫,丝毫不以进入这种地方为辱,冷宫的门随即被关上了,他走进了屋子,双眸之中带着愧疚,他低低的说道,“朕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元诩说完,侧身看着竹言,那一双黝黑的眸子,在幽闭的室内看来,亦是有暗转的光泽,他轻声的说道,“竹言姐姐,你受苦了。”
这一句话,与方才元诩问候李诗茹的语气是迥然不同的,那种关切和熟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更是发自于心底的暖意温情。
这样淡淡的一句,竹言已经红了眼眶,“没想到你能来这里。你还好吗?”
他们两人并不以君臣想称,倒是少有的亲近。
元诩走到了李诗茹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大袋金子,又取出来一大包药,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收买了宫人,又做了平常侍卫装扮这才混了进来,只是不放心你们,又听说你们患了风湿病痛,这都是我的不好,你们不怪我吧。”
李诗茹白了元诩一眼说道,“不怪你才出鬼了呢,我和竹言一身的病痛都是你给害的,哼,还好意思问。”
“放心,我已经给你们带来了药,放在了那个侍卫小九那里,有内服的,还有熏蒸的。”
李诗茹撇了撇嘴道,“不稀罕,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我们两个带离这里,给我们拿药拿金子有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