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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警示教育

孙鸡鸡通知我写篇忏悔发言稿,过几天有大学学子们要来参观,顺便让我做个警示教育。我把自己的经历写了交上去,谁知道被教育科打下来了,要求大幅修改,要深刻剖析自己犯罪根源,为什么会犯罪?是因为性格?为什么会形成这种性格,是家庭原因,还是教育原因?往深处挖。哦,我明白了,反正往坏里写就对了。我改成自己从小就作恶多端,长大以后更是偏执、狭隘、自私、我行我素,狂妄、霸道、唯我独尊,手上沾满别人的鲜血,十恶不赦恶贯满盈,头上生疮脚底板流脓坏透了,就差需要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才算解广大人民群众心头之恨。孙鸡鸡这次看了很满意,老樊看了之后却很严肃地问我,“苏生,我跟你在一块呆了这么长时间,对你还不了解?你有这么坏吗?不就是一个年轻人,人家欺负你的时候一冲动没把握好动手了嘛,你现在把自己写得比侵华的小日本鬼子还坏,对得起自己对不起?”哈哈,我再看一遍,自己都想笑,把自己往好里夸的人多了去了,把自己说得这么坏得估计还真不多。老樊说:实事求是就行了。

三天后,几十名莘莘学子来了,我走上舞台,打开发言稿。哦,对了,是修改之前的那篇。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我叫苏生,今年26岁,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2008年6月13日被送到中河监狱服刑,现在教育监区小报室改造。今天我忏悔演讲的题目是《请不要删除您今天的记忆》。

我已经失去自由四年三个月了。犯罪那年,我尚不到23岁,刚毕业踏入社会,而现在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了。而立之年,对我来说是一个讽刺。我立了什么?爱情?家庭?事业?什么也没有。而这一无所有的结果,都是我自己的冲动造成的。所以,今天面对同学们,我想聊聊我的经历,说说我的悔恨,谈谈我的感悟。

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学到高中,我优异的学习成绩是父母一直挂在嘴上的骄傲,也是他们在街坊邻居面前挺直腰杆的资本。从那个时候起,我已经不再满足于考试分数所能带来的愉悦。我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我要出人头地,从那个三面环山没有一条河流的小村庄里走出去,用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生活。

而命运很具有幽默感,它抡起高考这个大棒狠狠地教训了我的自负。那一年,我考得很惨,只收到了一所垃圾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面对结果,我不愿意相信。家人劝我复读,我大声拒绝。我对他们说,我不能仰着一张失败者的脸回去面对老师。

那时的我敏感、倔强、冲动。

2001年,我进入大学校园读书。大二那年,五名服刑人员走进学校大礼堂,他们穿着和我现在一样的囚服,有男的,有女的,有的被判了十几年,有的则被判了无期。我当时坐在台下,就像今天在座的各位同学一样,看他们作忏悔报告。

那天,他们沉痛地诉说了自己的犯罪经历,两名女服刑人员甚至痛哭流涕。遗憾的是,当时的我仅仅是感觉到一点心痛,一点惋惜,为他们失去的青春和自由,其它都没有放在心上。我总认为,犯罪对自己一个安分守己的学生来说,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今天的事实已经证明,当时的无所谓真是幼稚,可笑。

2004年春节过后,我去了郑州,找到了一份工作。公司里有个女同事,叫小卫,毕业于某重点大学外语系,工作极其努力,当时她才25岁,在工作中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刚进公司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我,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小卫经常帮助和指点我。

到了五月份,因为要准备论文答辩,我带着公司给我开的实习证明回了学校。就在这期间,我接到了一个同事的电话。小卫出事被警察抓走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急着问。她告诉我,买一份当天的《大河报》看看吧。跑到书报亭,拿到报纸一看。原来小卫怀孕了,男朋友却不想负责,选择了跟她分手,她死活不同意。为了达到目的,那个男人就带着别的女人刺激她。小卫一气之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向这个花心大萝卜捅去,谁知正好刺中心脏,一刀毙命。

得知事情的真相,我震惊了,一个那么能干,那么懂事,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就这样毁了。

如果说大二那次服刑人员的演讲我没有放在心上是因为他们与我素不相识,那么小卫的犯罪就发生在我的身边,与我的距离那样的近,我却依然无动于衷。人常说,聪明人从别人的教训之中获取经验,愚笨之人用自己血淋淋的经历警示别人。而我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2006年,因为工作原因,我回到新乡。因为经济纠纷与一拨来单位闹事的人发生了聚众斗殴……

当冰凉的手铐锁住我的双手,我才如梦初醒。可这一切都太迟了。

在看守所的日子里,我无数次问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想起了那五名服刑人员做忏悔报告时的场景,想起了同事小卫的遭遇,如果这两次事件我能有一次记在心上,断不然会有今天的悲剧。年轻时我们总以为受到伤害最好的选择就是还击,可换来的却是两败俱伤,身陷牢狱。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千万种,可我们往往凭着莽撞和冲动选择了最不利于自己的那一种。

那段日子,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悔恨是我惟一的思想。受害人因为我们失去了生命,他的家人该是何等的悲痛,对我们又该是何等的憎恨;我要坐牢十一年,父母所有的期望都成为了泡影,二十多年辛苦的养育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他们怎么会不心痛。

八月十五中秋夜,拿着警官发的一块月饼怎么也难以下咽。坐在铺板上,望着被铁网划为一小格一小格的月亮,悔恨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月饼上。为了我能够上大学,为了我能够出人头地,父母付出了多少辛苦?而我又拿什么来回报他们?无论是严冬,还是酷暑,他们面对着贫瘠的黄土,默默地劳作着,从没有一句怨言,而我却用这样残酷的事实活生生地把他们的希望埋葬了。

2008年6月,终审裁定下来了,11年。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那个可怕的数字,我傻了。我将在高墙铁网里度过11年的人生时光,而人生能有几个11年?我心灰意冷了,绝望了。我不敢想象自己在监狱里度过11年岁月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还算个人吗?

同年6月13日,我被送到了中河监狱服刑。当监狱的大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锁上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监狱大门锁住的不单单是我的青春、我的未来,因为罪犯这样的身份将如影随形,伴我终生。

服刑的日子里,很多次早上醒来,我眯着眼睛朦胧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我不相信地问自己:“苏生,你******怎么混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今天,我把我的经历告诉同学们,希望能给同学们带去警醒,希望你们敬畏法律,珍惜自由,更要珍惜父母给予你们最无私的关爱,如果你有时间,请坐下来听一听他们的唠叨,想一想他们对你说过的话。也许,他们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和行为,但请你们相信,你们的父母是这世上最最疼爱你们的人;或许生活会和你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你会遭受一些委曲、一些误解、一些嘲笑,不要介意,这是每个人成长的路上都要经历的插曲,冷静、从容地面对是最好的解决之道;总有一天你们将面临毕业,残酷的就业压力也许会让你们有些力不从心,不要放弃,你们有一技之长,考研、考公务员、自主创业,只要坚持,只要努力,大把的机会在前方等待你们。而这些,对我们来说,又是多么大的奢望啊!

一直很喜欢一首歌,名字叫做《怒放的生命》,每当听到这首歌,我的灵魂就会被它激昂的节奏狠狠撞击。我不断告诫自己,生命短暂,这次跌倒让我失去了11年的青春和自由,现在我必须利用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去觉悟、去积攒能量,来完成生命的怒放。

最后衷心地祝愿在座的每一位领导、老师、同学都能拥有一个怒放的生命。

我的演讲完了,谢谢大家!

警示教育结束之后,几个学生找到教育科薛科长,问可不可以找我聊聊。薛科长说,他刚忏悔完,心情肯定不好,你们要是不害怕就去吧。一个女生吓得吐吐舌头,拐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了。薛科长这句话是真的,每次参加完警示教育,后悔、自责、想家等情绪纠缠在一起,心情好几天才能平复下来。

教育科也让老樊写稿子去参加,并诱惑说每做一次都有计分考核奖励。我私底下对老樊说,我建议你不要去,一是你现在计分考核减刑够用了,另外你有高血压,情绪激动对身体没什么好处。上一次孙科长说回来也让你去,我当时就跟他说你身体不好,不太合适。老樊本来就不想去,这下更坚定信念,不写稿子,不去,随便你们怎么样!时间一长,教育科看拿不下,也就放弃老樊换别人了。

孙鸡鸡最擅长演讲,再加上脸皮厚,这样的忏悔报告跟玩儿似的,每年基本上都要搞个十几场。看我每次回来都是一脸郁闷,他经常洋洋得意地教育我:“年轻人,你的心理太脆弱了。”我回击,“我要是像你一样不要脸就好了。”孙鸡鸡不以为耻,反为为荣:“你还太年轻,你不懂,不要脸是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第一法则,我是不要脸,可是我能赚钱。”我不屑一顾地说:“我宁愿就像现在一样,也不会像你一样钻到钱眼里,用钱来衡量世间万物。”孙鸡鸡说,“那是你还不知道金钱无所不能的魅力,金钱能让一个穷矮挫瞬间变成高富帅,能让一个恐龙瞬间自信爆棚。”虽然我嘴上不愿意承认,不过他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前几天吃罢晚饭,我和大比油在走廊上散步,我带着揶揄的口吻对大比油说,“你真牛B,所有人都没想到,你刚到考验期能从这场血战里杀出来。”大比油不自然地笑笑:“苏生,实话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前几天妈妈来探监,说话的间隙,她悄悄地拍了拍手上的包,然后隔着玻璃伸出了一根手指向我晃晃,然后说,妈妈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会让你早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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