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礼拜三,就是礼拜天。”在忙忙碌碌与战战兢兢的情绪夹缝之间,我入狱的第一个一年半,就在车间鞋底的臭味和噼里啪啦的电脑前熬过去了。
按照规定,十年以上刑期,考验期一年半,那么也就是说我拥有减刑资格了。目前河南对于减刑的规定是一年三批,符合条件的可以呈报。咋才符合条件?考验期是第一项,五年以上刑期的都是一年半;然后就是你所挣的计分考核换算出来的表扬或者计功,理论上挣够两个表扬就可以拥有减刑资格,但一般情况都需要五个;还有评审定级需要在“一般”级以上等内容。这些都符合了你可以写出申请,分监区、监区、监狱、法院依次审核,全部通过最后拿到法院的裁定才算数。但这四道程序每一道都有可能给你打下来,一旦打下来就意味着这批减刑泡汤了。为什么会打下来?指标不够嘛!目前基本上每次获得减刑就是监狱押犯数的10%,像我们监狱常年关押罪犯四千多人,一般减下来全狱就是四百多人。每次减刑时,省局把指标分到各个监狱,监狱再分到各个监区,监区再根据各分监区总人数、够减刑条件人数、最后一次减刑机会人数等条件分解。学员们提出减刑申请,分监区按所分到的指标的130%向监区呈报的,监区向监狱是按120%呈报的,监狱向法院是100%呈报的,势必有人会打下来。打谁?你懂的!
监狱里没有人不想减刑的,我当然也不例外。可光想减不行啊,得凭实力。晚上,我躺上床上,想来想去,这一年半以来,我没有任何违规被扣分现象。不仅很快掌握了新闻稿的写作知识,报纸编排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图片处理知识也有进步,教育科和监区警官都比较认可。我想,到时候减刑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我刚来时教育科孙浩科长曾经不止一次在教务中心挥着手臂,豪迈地说:“跟着教育科好好干,不会让你们在减刑上吃亏的。”
但这时我才挣了不到200分,每四十分可以申请一个表扬,按照规定,如果2010年第一批申报减刑,十年以上刑期的我四个表扬可以申报减刑一年,要是有个“监积”就好了,就是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那样就可以减一年半。
运气还不赖,元月份“监积”评选开始了,我符合条件,是侯选人之一。文教三十多名学员集中教室里,开始投票,当场唱票,结果江风第一名,没办法,人缘好。大比油30票,第二名;我得到了26票,排名第六;文教大组长侯玉忠6票,倒数第一。据说,“监积”指标会有十几个,如果按照这个名次决定的话,我应该没问题。
监狱里是不是很民主啊?哈哈。那段时间,我心情挺好,再也不做噩梦了。
可突然有一天,我正在监狱多功能厅(专为服刑人员大型演出使用)打扫卫生,小S进来大声喊我。我一溜小跑过来:报告赵队长。赵黑着脸大声喝斥:苏生,你小子不老实啊,说,你是不是主犯?我很无辜,“主犯?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是案尾,排在最后一个。”赵看我不老实:“你就跟我对迷吧。刚才教育科打电话过来了,审核你材料的时候查出你是主犯,不符合条件。走,跟我走吧。”我跟着小S回到教务中心,小S拿出档案,指着我的判刑裁定书:“……共同犯罪,均系主犯。”其中均系主犯四个字被铅笔划了个圈。“还J8狡辩,这下没啥说了吧?”我能说什么,只能装傻:“赵队长,我真的不清楚监狱对主犯是怎样介定的,在本起案件中,我起到的作用最小,排在公诉的最后一个,判刑也是最少的一个,我怎么能也算主犯呢?”小S不耐烦了,“我告诉你,是不是主犯很简单,就是你的判决书上是不是有系主犯这几个字,有就是,没有就不是。而你,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以及你所有的同案,全部都是主犯。”我心说,我****祖奶奶法院啊,六年给我加成十一年也就算了,还把从犯给我改成主犯。死的人我连碰都没碰,怎么就成主犯了?但这话我不敢说出来啊,只能说:“赵队长,我真是不懂,真不是故意隐瞒的。”
唉,我的心情再也好不起来了,主犯啊,判决书的“均系主犯”仅仅四个字,但对服刑人员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我已经报到监狱的“监积”申请不可能通过了,因为主犯要想拿到监积,考验期是26个月,而我入狱才18个月。还有一个影响就是,第一次减刑必须得抠掉三个月,比如你的条件可以减一年,只能减九个月,谁让你是主犯。在监狱里,主犯的代名词就是罪大恶极,减刑得从严掌控。唉,生在中国就够点背的了,还要当罪犯,当罪犯咬咬牙也就罢了,还得当主犯,真******命苦啊。
几家欢乐几家愁。我伤心欲绝,整天黑着一张瘦长脸,只能晚上偷偷写日记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但早晨起床得赶紧撕了,不能让别人看见啊,就跟作贼似的。侯厂长天天笑得合不拢嘴,为啥?得票数全文教倒数第一都混到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的荣誉,民主不民主这会儿你懂了吧。更让我郁闷的是,就在我们这一批申请监积的罪犯当中,有一个家伙还有三天才到考验期,居然也通过了,还有一名去年减刑的一名罪犯,明明是主犯第一次减刑却没抠三个月。
我愤愤不平地问江风这乱七八糟的都是怎么回事,啥J8制度和规定,有些人得遵守,有些人就可以胡来。江风说这你还不清楚,都是关系。我说就算是关系也得在制度框框里照顾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江风笑笑,这两年已经比以前规范多了,出了事是要追查责任的。我说那这一次呢?他们就不怕有人举报?江风严肃地看着我:“谁去举报?这你还不明白,举报他们等于得罪了他们背后的关系,还想不想在监狱里混了?自己到时候还减不减刑了?监狱里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去了,一个劳改犯能怎么样?”我像一个被现实的锋芒逼得匍匐在地上的愤青,“是啊,不到逼不得已,谁愿意选择鱼死网破,毕竟早点回家才是硬道理。”
监积拿不上也就算了,能在2010年第一批报个减刑安慰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也行啊。我在电脑一字一句敲出减刑申请,反复斟酌每一个字,修改了三遍之后才一笔一划地抄到了信纸上。江风对我这种虔诚的行为不屑一顾,是你的就是你的,锅里没你的菜就是妙笔生花也没用。果然,等分监区呈报减刑公示名单出来,没我的名字。虽说早知道竞争激烈,有点思想准备,可结果来到眼前,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干部找我谈话,我只能背诵“老喝家”们教给我的标准答案:“没什么,能想得开,没有心理负担,我会继续努力的。”不然怎样?说想不开,马上警官会给你扣一个“闹情绪”的帽子,下次还想减不想了?
该怎样干还得怎样干,监狱里就是这样,随便什么行为就可以给你上纲上线。你发了几句牢骚,可以说你散布反动改造言论,你敢和警官争吵,就可以说你不服从管理,破坏监管秩序。我安慰自己,下一批就能挣够五个表扬,虽然监积拿不上了,主犯抠掉三个月,按规定也能减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