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教育科和狱政科来对我这期学习班进行考核,就是看看新人训练的队列怎么样,38条监规背得怎么样。一般惯例是考核结束一个星期之内,接受考核的学习班罪犯就会下队,离开教育监区,到其他生产监区干活去。
考核时,教育科孙科长也来了,我流利地背完抽查的三条监规之后,孙科长又仔细地问了问我的情况,让我回去以后写篇稿子,五千字,名字是《我的大学》。
看来这是进文教的最后一关了。我回首自己的大学生涯,简直惨不忍睹。除了谈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成为全校CS大赛评选出来的AWP高手之外,好像从没做过什么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还选择企业管理专业,感觉听起来有面子,有身份,真是二缺脑残到极点了。苏生,你一个狗屁不懂的农村孩子,居然跑到一个N流极不靠谱的大学去学企业管理,别说啥也没学会,就是把书本上的内容全背会了,去管谁的企业?谁让你去管企业?真是可笑。
怎么写?我很头疼。要么瞎吹,写自己如何省吃俭用兢兢业业争分夺秒一丝不挂,哦,一丝不苟地在知识的宝库里汲取营养,视时间如生命,视浪费时间为犯罪……想想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要么实话实说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决心已下,我趴在床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稿子出来,五千字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三分之二的篇幅是写与冷菲谈恋爱的,还有三分之一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我想象着孙科长看到稿子后惊愕、失望的表情。我渴望下队到文教,可我不想胡编乱造,那段爱情就是我大学时光最大的收获,侵占了我的大学几乎全部的记忆。我不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人人喜欢的“四有”新人,至于结局,随缘吧。
2008年9月27日下午,三个月的入监教育正式结束,经过考核的这期学习班的成员将分道扬镳,下队到不同监区接受改造。其实都是在一个大院里,只不过换了监舍楼和生产车间而已。
中河监狱此时共有十五个监区,一到十一监区为生产监区,业务有几大块,服装、毛衣、地毯、线圈。哦,对了,十监区为老病残监区,也有简单的生产,缠点银针、糊点纸盒什么的,任务很轻。其他四个都是非生产监区,分别为教育监区、生活监区、医院监区、内监管监区。
当然,监狱是这样划分的,实际上你知道,教育监区是有生产的,不过那是留教的和新人的事,文教没有生产任务,除了活儿特别紧的时候,一般礼拜天才去,因为文教自己还有一堆监狱的业务呢!
有人说,傻子进不了监狱。既然谁都不傻,当然都想去非生产监区了,谁不想轻松一点,不用天天累死累活的。生活监区吃得满嘴流油,医院监区有个头疼脑热的好解决,内监管没生产任务,主要维护监狱生活设施,修个水管,焊个铁架子,疏通个下水道,修剪个花草之类的,倒也逍遥。
可这几个监区都是小监区,都是几十个人,不像生产监区,动辄三四百号人。这样供求矛盾就出来了,怎么办?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
我与这期学习班的其他七十多名罪犯收拾好铺盖卷儿,在走廊里等待分配。各监区干部拿着分配单,一个个把分到自己监区的人领走了。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只剩下五六个人,还没有喊到我的名字。
看来是没戏了,肯定是写的那篇稿子没通过!我有点沮丧地坐到走廊的地上。
“苏生,教育监区。”干部喊我名字的声音是那么的亲切,让我有点不敢相信奇迹居然出现了。OH YEAH!见到江风我要狠狠地拥抱他一下。
由于文教住在一楼,我又提着行李从二楼下到一楼,与其他两名一块分到文教的学员呆在水房里等待分配监舍。另外两人一个叫秦鹏辉,四十来岁,入狱前在一家影楼负责摄影,因为喝多了和朋友一块在街上抢了个女人的包被判了四年,估计可能要到文教上照相;另一个叫王龙,19岁,初中毕业,高高瘦瘦的,一脸青春痘。他也说不清自己到文教上干什么,接见时他妈妈交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别人问他会干什么,就说会打字。
靠,三人被扔在水房里没人管了。一直到晚上,文教大组长侯忠来找我了,他去一监区给培训班班上过课,双方都认识。他是来安排我到二监区上课的,高小二数学。
我有些莫名其妙,还没分监舍呢,行李扔在水房,就让去上课?这也太离谱了吧!侯说课程表早就安排好了的,说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课程表。我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奶奶的,这说明你们早就知道我要被分到文教了,怎么不给我说声呢,害我白担心那么长时间。我很客气地对这个不靠谱的大组长说,能不能调一下课?你看现在的情况……侯忠说那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儿,你分到文教了凭啥不去?我笑着说,哥,不是我不去,教课书呢?作业本呢?啥都没有咋去啊!侯组长说等会儿我给你找本书。我算是无语了,连课都没备呢!讲什么?侯玉忠估计自己感觉今天的事儿安排得确实不妥当,便说:“要不那样吧,我让其他人今天替你,但下一次你就得自己去。”我说:“中!”
其实,一个月的培训,我把精力主要放在新闻写作上,基本搞清楚了新闻的导语主体结尾,倒金字塔正金字塔结构,标题的制作等内容,打算进小报室做一名小报编辑。至于上课,培训课上也听了一些教员的授课方法,弄得跟真的似的,其实私下那些老教员已经向我传授过,说是上课,无非就是把教科书内容往黑板上一抄,让学生们跟着往作业本上抄一遍就行了,没什么难度。你就是想讲,学员也不愿意听啊。你想啊,干了一天活儿回来,又累又饿,就想躺在床上歇会儿,你啰啰嗦嗦絮絮叨叨个没完,谁有心听啊?
江风住在二号监舍,晚上他和王来福来水房了。江风:“明天出工到教务中心,就要给你定岗位了,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和王组长沟通一下。”我递上两根烟,点上。王士奎真诚地说:“现在我给你机会自己选择,如果你想图清闲,那就去教研室。平时就是给监区那些文盲上上课,帮教育科做做台账,傻子活儿,谁都会干。我听江风说你的家庭情况不太好,但是写作能力还可以,如果你想干出点成绩,减刑顺利点,或者说不想虚度这几年光阴,我建议你去小报室。你自己考虑一下,明天早上答复我。”
一会儿,值班干部来了,给我们三人分了监舍。我被分到了十四号,因为文教的三个屋已经住满了。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教研室?小报室?哪儿适合自己,到底要怎样度过这几年的劳改生涯?
第二天一大早,我找到江风,告诉他考虑好了,决定去小报室。我是这样想的,一方面我没钱给干部上贷,光图舒服什么成绩也干不出来减刑怎么办?另一方面我从小就比较喜欢看书,也喜欢自己写一些东西,在小报室对自己的写作能力也会有所提高。
江风真诚地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不要后悔,更不要到减刑的时候恨我。
我心里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虽然因为一时冲动犯了罪,但人品没问题啊,怎么会以怨报恩呢?便真诚地说:“你放心,知恩图报这最起码的道理咱还是懂的,没有你给我牵线搭桥,凭我自己很难有机会挤进文教,我从内心深处感激你,绝不会怪你。”
江风叹口气,现在你不会明白,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