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驻村。”第一天开始,这里的雪就一直下个不停。不分季节,不分昼夜,不分心情。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只要有了开始,就会没完没了。因为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模仿第一次,第三次就会成为第二次的惯性(根据牛顿的惯性定律),有了第三次,就会有无数次了。就下雪这件事情来说,我觉得是因为有了第一天不好的开始,才有了后面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但是又有许多事情,明明有了美好的开始,却为何迟迟等不到美好的结局?这让我很困惑。
这里的雪已经下到了六月份,我不知道它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但是我知道它今年已经下过多少天了。从今年一号开始到现在,下雪的日子是66天,平均每三天就有一天会下雪。如果要问下雪的次数,这个就数不清了。因为有时候一天下一次雪,有时候一天下几次。当然也会出几次太阳。这让我体会最深刻的就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就算是天气预报,我想也不可能预测到一天有几次下雪,几次太阳吧。
其实,数雪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它不知不觉就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我每天的生活都可以用“数数。”来记录,数数并不是我无聊,反而是我无聊生活中的一项乐趣。也可以说是我“苦中作乐。”的一项见证。
早上起床,如果天气好,天朗气清,我会对门前的大草原说:早上好,大草原。如果天气不好,那肯定就会下雪,我就会数雪,记录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然后我会祈祷:希望下雪的日子不要太冷,希望下雪过后会有太阳,希望太阳带给我们无尽的温暖。
我喜欢每个晴朗的早晨,我喜欢每个晴朗早晨的大草原,我喜欢大草原上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片云,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我要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问好,我要唤醒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片云,每一棵草,每一朵花,在每个晴朗的早晨。
在每个晴朗的早晨,我就在空旷的大草原上放声高歌。我是这大草原上的闹钟,我要将大草原上的一切唤醒,让它们听我唱歌,陪我孤独,不论爱或不爱。我喜欢的一切,都要喜欢我,我不管一厢情愿,我不要自作多情。
我想起了海子,他要“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我要数清楚这里的每一座山,淌过这里的每一条河,看惯这里的每一片云,闻遍这里的每一朵花。
然而,事与愿违。我把这里的山数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有不同的数据;这里的河寒冷刺骨,我连一米的小河沟都没能淌过;这里的云永远都是变幻莫测,每天都是新鲜的模样;这里的花仿佛只有一个味道,因为它们总是开在牛粪上。
虽然事与愿违,但也不能否定这些事物的美好,也不会干扰我歌唱美好事物的心情。
话虽如此,但我有时唱歌的时候,也有来捣乱的,那就是天上的“灰。”机。因为这里离机场较近,所以这里是飞机上升和下降的地方,产生的声音就特别大,飞机也显得特别大。这种情况下,我就不得不停下来,向飞机喊话:喂,停一下,我要上“机”,然后就不停的挥手。如果飞机上的人能看见我,肯定以为我是个疯子。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从来都没人理会我。我要说的是,我不是疯子,只是和平常人不一样而已。
我尝试了无数次,飞机从来没有为我停留过。我在大草原上拼命的呐喊,身影如此渺小,声音如此微弱,没人能够看见,没人能够听见,没人能够理解。我的世界,如此孤独。
现在想想,幸好飞机没有停下来。因为它不是直升机,停在我面前的唯一方法就是坠机,那就太热闹了。我不能因为孤独,就让所有人来陪我热闹。我不能有那么卑鄙的想法。仔细想一想,我真没有它们说的那么卑鄙。
我真没有想过让飞机坠机,让大家都来陪我热闹,以此来弥补我孤独的心。我只是产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那就是数“灰。”机。
每当天空中一架飞机飞过,我就用石头在草原上画上几笔,天空中又一架飞机飞过,我又在草原上画上几笔。我用写字来计数,但是不是用一般的“正。”字,而是写我自己的名字——李小渝。写一遍我的名字,就代表有一架飞机飞过。你如果问我,为什么不是写一笔代表有一架飞机飞过,我就告诉你:那时候我有一个梦想,把我的名字写满草原。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很少有梦想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大学的那段时光里把所以的梦想都消耗殆尽了。终于这一次,我又有了一个梦想,尽管是在无聊的日子里产生的梦想,一个无聊的梦想。
我想,即使是再无聊的梦想,只要坚持,总有一天,它终究会因为你的坚持而变得伟大。
我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把自己的名字在草原上写了一遍又一遍。并不是我信念有多坚定,而是日子确实太无聊了。我要不停的做一些无聊的事情来打发这些无聊的日子,就算是以毒攻毒吧,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我的这个无聊而伟大的梦想,终究没能实现,就像大学时的那些为之努力的事情一样。不是我不够努力,也不是我不够勤奋,而是造化弄人。
前面提到“数雪。”的时候我也说过,这里平均三天下一场雪,每当我把名字写在草原上,过不了几天就开始下雪。雪化之后,就变成水,把草原上的一切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包括我的名字。
尽管如此,我还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放弃,我有一种西西弗斯精神。西西弗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英雄人物,他曾今一度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最后,由于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是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因为我有这种契而不舍的精神,所以我还是会坚持数飞机,坚持写我的名字,只是换不同的地方写,换没有写过的地方写。那些写过又被冲刷掉的名字,我就当它们依旧存在,就像曾经心爱的姑娘一样,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把数“灰。”机这件事告诉了亲朋好友以及同事,后来就会偶尔接到他们的电话,总是会问我:今天你数“灰。”机了吗?
他们这样问我并不是关心我,而是有其他目的。如果我数了飞机,说明今天飞机降落了,也起飞了;如果我没有数飞机,说明今天天气不好,飞机没飞。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掌握单位领导的行踪,如果领导没有飞回来,那么就还可以“放一天的羊。”;如果领导飞回来了,就赶紧努力工作。
他们说非常感谢我,感谢我的情报。其实我也要感谢他们,他们让我数“灰。”机这项工作有了新的意义,让我觉得我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无聊。生活的意义并不是无聊,生活的真正意义在于寻找。
有一天,我又像平常一样数着“灰。”机,看着一架飞机从蓝天下飞过,在一片没到过的草原上写下我的名字。我想着反正会被雨雪给冲刷掉,就轻轻的用手指给写了上去。没想到一阵狂风,我的名字就被吹得漫天飞舞,不留一丝痕迹。我想,若是我把自己的名字用刀刻得深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轻易的就给抹掉了呢?我这才猛然发现:不是我的梦想不够伟大,而是自己还不够深刻。
早上数完“灰。”机,我就做午饭,美郎就把头天晚上的碗给洗了,然后是吃午饭。吃完午饭,我们就在阳光棚里喝茶、看书、聊天。经常就有村民过来,我们就与民同乐。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村民去赶牦牛回家,我就又有了新的事情可做,我去帮他们“数牦牛”,尽管他们并不需要。
看着成群的牦牛排着队往圈里赶,我就知道平凡的一天快要结束了,赶紧拿出手机给它们拍照纪念。我不敢给它们特写,特别是眼睛的特写。我手机5.9英寸,如果把眼睛用特写拍下来,直径快有我手机屏幕那么宽了。牦牛虽然眼睛大,但是按照全身的比例来讲还是合适的,草原上的牦牛食物充足,长得又高又壮。看着我拍照,有的牦牛就跑起来,加速通过;有的瞪着眼睛,像没看见一样,继续优哉游哉的走过。但只要我接近它们,想和它们合照时,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跑开。这里的牦牛大多数都是黑色的,但总是有那么几个有特色的。有的头部黑白相间,有的腹部黑白相间,有的全身黑白相间,像奶牛一样。虽然如此,但我觉得它们应该不属于奶牛吧。它们是牦牛中的“奶牛”。
它们的牛圈还是自己提供的材料,牛圈的墙就是将干牛粪做成砖的形式,一块一块的往上堆砌而成,可以说是自产自销,节能环保。
离我们村委会最近的一户人家,他家的牛我数的最清楚,进一头牛到圈里我就数一头,最后我把数字给他说的时候,他都感到很惊讶。因为自己都很久没数过了,一百多头牛数起来也挺麻烦的,反正自己家的牛都有记号,也不会丢。我也没给他说我为什么要数牛,他大概也感到好奇。我希望他不会觉得我是个无聊的人,我希望他认为我是个关心他的人。
后来村民都知道了我有数牦牛的习惯,还有的主动找上门,让我帮他们数牦牛。我就告诉他们,这不是我的专业,这是我的业余爱好。要让我帮忙数牦牛的话,就只有等牦牛回家的时候邀请我,因为只有那时候我才有数牦牛的兴趣。那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也变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经过我的统计,我们村大概有牦牛一千五百多头,共12户人家,平均每户有一百多头。为什么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呢?那是因为每天都有出生的和死亡的牦牛,所以不可能有准确的数字。每次乡里统计数据的时候,都会得到不同的数量,这都要归功于我数牦牛的好习惯。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数着牦牛,看着周围的景物,难免有时候也会诗兴大发,偶尔就会忍不住要“淫”诗一首。下面就是我自以为是的得意之作。
《天净沙·秋思》
草原落日风沙
小草河流奇葩
古老神秘村庄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数牦牛呀!
每天数完牦牛,就到了煮晚饭的时间了。吃过晚饭,如果天气好,能够看见星星,我就拿出帐篷,到大草原上搭起来,遥望星空,看看有没有来自星星的她,顺便数一数星星。
大草原上的夏天丝毫没有夏天的的感觉,一点也不炎热,没有躁动的感觉,它不会让人狂躁不安,也不会让人想入非非,只会让你安静,静的让你害怕。大草原的夏天一点也不黑,它会给人一种错觉,黑夜并没有降临,这大概是离天空比较近的原因吧。如果你在这样的夜晚赶路,一定不会怕黑,你会把自己要走的路看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迷路。大草原的夏天也不亮,没有霓虹闪烁,没有灯火辉煌。它远离尘嚣,近可摘星。
大草原的夏天给人一种感觉,就是空,它空旷、空灵、空荡。它没有一丝的刻意,刻意隐藏喧闹,它是真正的远离尘嚣。只有偶尔刮过来的风,让你感觉自己还存在,存在于在这片空旷的草原之上。飞沙走石,是你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事物。除此之外,你会隐约看到远山的轮廓,剩下的就是眼前的帐篷。只要风停下来,大草原就没有了任何的声音,你就像是处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静得让人害怕,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这让我想念起重庆的夏天来。
重庆的夏天很有生气,生机勃勃。你会听到整夜的虫鸣、蛙叫,它会伴你入眠,唤你起早。重庆的夏天很黑,即使在有星星的夜里。它不但黑,还是一片漆黑。重庆的夏天非常炎热,它会让你躁动不安,想入非非。想起重庆的夏天,我就会想起和朱玉在一起的日子,那些记忆深刻的事情,仿佛都是发生在夏天。我们打闹、玩耍、嬉戏;拥抱、接吻、着迷;吃夜宵、玩游戏、在一起,等等等等,所有想要遗忘的一切,统统都会像“打包。”似的全部被记起。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所有的结局都不愿被提起,我只想念那美好的夏天,不喜欢那悲伤的结局。
尽管是夏天,晚上在草原上站一会儿也会冷的发抖,我会躲进帐篷里,钻进睡袋,拉开帐篷顶上的“天窗”。“打开天窗说亮话,睡进帐篷观天象。”
睡在帐篷里看星星,这使我又想起了另一个女孩。也是在一个盛夏的夜晚,在帐篷里,在尼洋河畔,我们一起看星星。
因为我不怎么相信星座,所以连带对星星也就不怎么了解了,只记得没分文理科之前地理课上学过一点。还记得什么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牛郎星,织女星等等等等,只记得北斗星像一个勺子,其他的就记不了太多了。
我把我知道的告诉她,她把她知道的告诉我。她说:人肉眼可以看到的星星大约有6000多颗,南北半球各一半。不知道是为了方便数数还是方便谈论,就人为地把星星分为88个星座,南北半球各44个,北半球大多以希腊神话中的人或物命名,南半球以动物或科学仪器等命名。
我就告诉她我是天蝎座,问她能找到吗?
她就告诉我:在夏天晚上的8、9点钟,面向南方,大约40度左右的地方,可以轻易看见一颗橘红色的亮星,在它的左右两旁各有一颗小星星相伴,形成一个弧形的特徵,那就是代表天蝎星座心脏部位的心宿二星。往前延伸可以看见4颗形成一条直线的小星星,那就是天蝎座的头部。再以天蝎座胸部弧形特徵,往下延伸约10颗构成鱼钩状的小星星,那就是尾部。
她一边说一边寻找,然后兴奋的用手指给我看:你看,这就是夏季星座的代表,美丽的天蝎星座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有点像个蝎子。只是没想到,原来天蝎座这么有名。
在夏天,我会同时想到两个女人,我想这种行为不太文明,所以就会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还是自己一个人数星星吧。
每当我找到了天蝎座,就会兴奋不已,然后就睡不着觉了,就开始数天上的星星,一边数一边想象,看它们到底像什么,然后就亲自给它们命名。当然,这些名字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可能也只有我一个人承认它们。如果不小心和大家认可的名字一样,那也算是我的本事了。
我日复一日的数着星星,从来没有把肉眼能够看见的星星数清楚过,数得最多的一次是九百二十八颗,当然也可能会有重复的,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因为我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八日。
数星星是我一天当中的最后一项工作。数过星星,我就该睡着了。
每当我睡着以后,大草原就变得孤独了,陪伴他的就只有地上的风和天上的星星。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孤独的,陪伴我的,也只有大草原,大草原上的风,大草原上的大星星。
晚安啦,荒凉的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