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锦清风上下打量了我,眉间紧锁。
“你猜我是谁?”不等锦清风说完,我便接了他的话。
“恕在下冒昧,并不认得府中有你这等女子。”锦清风也起了身,面上藏着一团疑云。
随着他的起身,那一身蓝色锦服似清水上空似的从地上冒了出来,伴随着他那清澈见底的目光,竟像清泉叮当敲进心中,颇有一种轻盈而柔和的美感。
先前只听得那仆人说人人都将他的画像往家中藏,心里只当是仆人吹嘘拍马,随口胡诌的罢了,却没想到,这面前的人一举一动都当真能给人一种似从画中走出来的感觉。
“不瞒公子,我并非府中俗人,而是江湖侠客。”见他如此,我也不瞒他。
“江湖侠士?既是江湖侠士,你又如何会来这……来这等是非地?”柳清风的神色有些变了,看似极力想要表现得波澜不惊,但眼神里掺杂着的喜悦和紧张,却没有被他藏住。
“公子怀有一颗侠义之心,不也藏在这?”我轻笑。
“可惜空有一颗侠客心,却终究跳不出这泥做的墙。”锦清风面上仍有愁色。
他在这湖边已经停留许久,却不去见锦荣,想必心中并无应对锦荣的办法。
“对公子而言,我可是外闯之人,你不差人来拿我?”
“锦府守卫不下万千,你既能躲过他们进到这里,若要出去,岂不容易?”锦清风不怒,嘴角反笑,浑身上下并无半点戒备,好似对我十分信任。
“清风公子嘴上这般说,莫不是嫌我是女儿身,并不能伤你分毫?”我轻笑,因他刚才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反倒生出些好感来。
“我锦清风虽无半点本事,但也知道天下奇女子多的是,还不至于有眼不识泰山。”锦清风淡淡地笑着,竟一把又往地上坐下去了。
见他坐下,我便也在不远处坐下了。多情主见了,只斜着身子靠在那柳树上,只等着看好戏。
湖边磐石如玉,柳条垂挂似美人低首,随风轻轻拨弄着身下翠湖中的湖水,惹得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不问我为何而来?”
“问了,可惜姑娘并未说。”
“不说便不问了?”
“姑娘不便说,我自不该再问。”
侧头往他看去,只觉他面如冠玉,两眼漆黑如墨,嘴角挂着暖暖的笑意,身上好似散发着一股温柔气息。
这股气息,似乎能融化掉接近他身边的所有恶意。
“实不相瞒,我是来给公子献计的。”我轻笑。
“献计?”锦清风有些惊愕,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闻清风公子想入得衙门当捕快,但财大势大的锦荣锦老爷是不许的。你若是真想上了那衙门做捕快,我倒有一个妙计,保管锦老爷点头。”
“什么妙计?”听我如此说,锦清风转了头来,两眼发光。
“只是这个妙计,需要借这锦府的东西一用,你可愿意?”我笑着说,尽量表现得一脸无害的模样。
“姑娘要借何物?”
“其实也不算借。只不过是用从你这借来的东西帮你做一件只能由你来破,又只能借那县衙的力来破的奇案罢了。”
听闻此言,锦清风并不答话,似在沉思。
“一件只能由你来破的奇案,若要你来破,你便可顺势要了那捕快之位。等你当上了捕快,出乎意料地破了这奇案,便会闹得人人皆知,众人也将知道你并非背倚权势,而是当真能胜任这捕快一职。”
“当你的名捕快之名闹得天下皆知,这么大的动静,必定会有锦老爷的幕僚禀奏皇上,趁机赞美锦府后辈人才辈出。届时皇上一开金口将你一夸,你当捕快这一职,便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也由不得锦老爷不答应了。”
我笑着侃侃而谈,期间锦清风听得认真,也并不曾打断。
“如此一箭三雕,公子可愿意?”我笑着说。
“不知姑娘要借什么?若真有法子造得了这奇案,了了我那逃脱泥墙,融入江湖之愿,除了人命,都不难。”
“这要借什么东西,我说了不算,得公子自个儿考虑。”
听得我如此说,锦清风又好像有些不能明白了。
“公子你且想一想,什么样的东西,会让锦老爷不能让他人破案,而非你去破案不可?”
“什么样的东西……”听我此言,锦清风只皱了眉头用力想了起来。
看他这副模样,我心里乐开了花,他分明是着了我的道了,如今只等他一步一步踏进我这圈套便可万事大吉了。
“倒是有这么一件东西,但是……”锦清风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来似的,忽地眉头便松开了,但紧接着又不说下去了。
我也不问,只等着他又开口。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若是丢失了,我要去寻,父亲也会当我是一片孝心。他虽一开始不会同意,但最后终究也是不会拦着的。”锦清风好似在自言自语。
“虽如此,但这件东西,也当是锦老爷十分看重的才是,最好在他心中有如同你一般的地位。否则,他如此财大,又岂会在乎一件玩物?恐怕到头来只会权当遗失,再去找人来造一个充数,依然不会允你。”
“这件东西,名为鸳鸯叠,普天之下只有两个,无人能造。其中一个被父亲献给了皇上,另一个被父亲许了母亲。若论情意,这是父亲最在乎的东西;若论价值,据我所知,皇上手里的那个已经被毁,现今世上只留下了这一个,可以说得上是价值连城,比得上整个锦府了。”
“比得上整个锦府?清风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惊愕,虽说这世上确实有不少奇珍异宝,但什么样的东西竟能抵得过这样奢华的一个锦府?我并不曾听得还有鸳鸯叠这种东西……那是什么做的,竟如此值钱……
“并非玩笑,若要找一个能与我在父亲心中位置相当的东西,恐怕就是它了。”锦清风一脸严肃。
“……”
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我心中狂笑不已,本想只赚半个锦府,却没料到如今有机可拿下整个锦府!
“不知姑娘为何要来帮我?”
“我并非帮你,而是在帮这江湖,江湖需要清风公子这般人物。”我嘴上胡诌一番,说得好似荡气回肠。
“虽不知姑娘何等来历,但姑娘如此热心,我也当深信于你,不如就请姑娘帮我保管这鸳鸯叠!”锦清风嘴里说着,竟起身弯腰,结结实实地给我施了一个礼!
“……”我怔住,本想等和他分开之后,再让多情主去寻了那鸳鸯叠来,却没想到他倒主动要给了……
不知道他到底是心善容易轻信于人,还是在给我下什么套……
对一个经常给别人下套的人来说,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容易藏毒……因为整人整多了,便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觉……
“等我真如姑娘所说,当了这捕快,届时清风定当厚报!”见我迟迟没有反应,锦清风嘴上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看他这样子,不像是在耍我……
“承蒙公子信任,但……这东西如此贵重,我们又是初次见面……这……恐怕有些不妥……”心中虽乐开了花,但我却故作为难的样子也站起了身。
“姑娘既是江湖人士,且专门为了清风的事而来,我想姑娘断定不是坑蒙拐骗之徒,定能托付重任。”
“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又如何能断定?”
“姑娘既然说到了名字,清风便斗胆一问,不知姑娘芳名?”
“……”
“姑娘若是不便告知,我也自当不该再问。”见我不回答,柳清风竟这般说了出来。
但我哪里是不便告知,只是……没想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种毫无心机,一心信任他人的人……
也难怪先前的仆人会在他面前管不住自己的嘴。在这个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的社会,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对锦清风这样的人,自然是有什么就可说什么,不需要遮遮掩掩半点的……
“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单纯的人……”我心中喃喃,蓦地竟觉得自己比绝情主还腹黑、还可耻了……
“我叫柳古喵。你既如此信任我,我便也交上你这个朋友了。只是,你虽放心我,我还是不该如此轻易地拿了这样重的宝物去。不知你会不会作画?若是会,可照我的样子描摹一幅画来,以当做日后收回这鸳鸯叠的证据。”
虽觉得自己腹黑,但是……我还是一本正经地以退为进,想要加深他对我的信任……锦清风在外改名为柳,我此时借他这假姓一用,日后他若说是追究起来,也可以装个委屈……
骗了人还想到了事后要装委屈……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不是腹黑,而是可耻了……
“不必了,有柳姑娘这句话便够了。实不相瞒,姑娘出现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句句戳中清风心事,又听得姑娘献计,只觉姑娘是人生知己,也有相见恨晚之意。既是知己,清风并不愿,也定不会疑心姑娘。姑娘若是愿意帮忙,清风便感激不尽了。”
锦清风说着,一双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清澈而纯净的光,这光又映照得我多么……这东西是他母亲的遗物,若是被他发现我那他母亲的遗物去……不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虽如此,还是该做幅画才好。莫非是清风公子并不懂得画技?”我挑眉戏谑,掩饰着内心的一丝丝愧疚。
因着这一丝的愧疚,我想我还是跟绝情主有些差别,要比他好一些的……
见我如此坚持,锦清风面上一顿,转而,脸上又咧开了温柔的笑意。
“既如此,只能劳烦姑娘随我往书房一去了。”锦清风嘴里说着,便十分有礼地伸了手来让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