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嬴听了伍奢的话,神色凛然,“楚平王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的了。”说道,她转身便要朝着这庭院的外面走去。
然而,却是伍子胥率先伸出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知道孟嬴此去的话,必定不会再有归路的,想要阻止她,也只有在此刻了。
抓住了孟嬴的手臂,伍子胥继而转身面对着自己的老父亲,“父亲,孟嬴进宫绝非良策,大王做出这等事情,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囚禁了公子夷,两国撕破脸是迟早的事,何苦让她再进宫受这份煎熬?”
他话虽如此,但是孟嬴的心还是一动,回首看将伍子胥的眉心间,只见到那一双刚毅的眸子之中尽是不舍,也只有孟嬴知道他此刻心中的苦楚。
伍奢有点恨不成才的意味,“大王是何许人也,他的意愿岂是我等臣子所能左右的?”说着,他将眼光看向了孟嬴,“一切,单凭公主自己意愿,老夫定当遵从。”
孟嬴不着痕迹的抽开了伍子胥的手,即便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但是,她还是舍不得子夷就此断送在楚宫之中。她对伍奢说:“伍大人不必如此,孟嬴心中比谁都清楚,你也放心,即便是我不进宫,也绝不会与子胥离开的,他依旧是你的好儿子。”
她这一番话说完便转身朝着客厅的方向走去,看着这个女子毅然决然的身影,她的洞察一切,反倒是让伍奢老脸一红。
看样子,这孟嬴心思之聪慧,倒是超出了伍奢的意料之中了。
他原本以为这样以退为进,能够逼得孟嬴离开伍子胥,也能够保下了太子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小的一个女子,竟然这般洞察了自己的心思,这不免让伍奢有着羞愧的感觉。
“你万不可进宫……”太子建也着急了起来,可是他却没能知晓伍老这背后的用意所在,看这样子就要冲将上前去,阻挡下来孟嬴的脚步,却被伍奢伸手一拦,太子建不明所以,“老师,这是为何?”
然而,伍奢却没有回答太子建的话,而是将头转向了伍子胥,“你前去保护公主。”
伍子胥心中本就不舍,正在思量着该怎么阻拦下孟嬴,现在父亲有命,他更是义不容辞,立刻拔腿就朝着孟嬴的身影追将过去。
只剩下伍奢和太子建二人留在这落满花瓣的庭院处。
太子建一脸干着急,“老师,父王已然有错在先,我们只能劝他将公子夷放回秦国,怎能以此为把柄,再度要挟孟嬴回宫里呢?”这是太子建最不愿意再看到的场面。
宁可,看她从此泛舟江湖,逍遥一生,也绝不愿意看她再度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强颜欢笑。
可是,伍奢却是在今天费无极来到的时候,心中便已经做好了另外的打算,正好此时太子建也在场,他忽然一下朝着太子建跪了下去,膝盖碾压着这满地的落花,岿然不动。
伍奢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太子建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起了自己的老师,“老师,你这是何意?”
伍奢年迈,连被太子建搀扶起来的动作都格外的颤颤巍巍,加上他此刻心中激昂,更是止不住双手带着颤抖,“殿下,莫再迟疑啊!”
太子建拧眉,根本就听不懂伍奢这话的意思,今日的伍奢,似乎做事决断等等,都异于寻常,这不免让太子建心中纳闷,“老师,究竟这是怎么了, 莫再迟疑什么?”
伍奢摇着头,再度小心谨慎的看着这庭院外面,确认了这边上无人听墙角了之后,才放心大胆言,“楚王此举,一失人心,二裂邦交,眼下楚国将面临一场****。楚国在大王手中已然濒临危境,老臣斗胆恳请殿下,取而代之。”
“你说什么?”太子建顿时有些懵了,一下子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老师,向来忠厚的伍奢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真是让太子建惊讶得无以复加,“老师,这不该是您身为臣子所该说的话啊!”
“殿下,”伍奢却是继续劝慰,“老臣极力主张孟嬴回应费无极,便是要将这一切责任推开,不与殿下有任何干系,楚王此举尽失人心,必定天下嘲笑,殿下身为东宫储君,你的妻子被父亲所夺,难道该当忍气吞声?天下人又将怎么看待殿下?此时必当有所为,天下无人诟骂!”
伍奢一番苦心良言,皆都出自肺腑。
只有太子建肯站出来,将楚王纳媳为妃之事揭露出来,太子建逼宫之举便无人敢多说一句不是,否则的话,按照楚王的心性,只怕是连太子建到最后都必须遭受牵连。
此时,便是求存的最佳时期。
然而,太子建却是频频摇头,转身朝着那株老树下站去,负手而立,堂堂正正,“老师,即便的父王再多的不是,他终究是君是父,我身为臣儿,如果按照老师之言行事,这才是忤逆大不孝,即便是夺得了王位,可是天下人哪有不诟骂之理。”
“殿下,时不相同啊,大不孝也是情有可原……”伍奢还不死心,说到激动处,竟然上前去,死死的拽住了太子建的袖子,希望太子殿下能够采纳自己的建议。
“这是造反。”太子建重重的强调了这一句,严词厉色,看着自己的老师,大有痛心疾首的样子,“老师,您向来是建的楷模,从不曾想过老师会有这种想法,此时我若是反了父王,才会背负这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殿下,可是此时若是不反,您可想过后果?”伍奢对太子建的愚忠愚孝,也有些无奈之觉,“当反不反,祸患无穷啊!”
“老师,”太子建也怒了,竟然是重重的吼了一声伍奢,这一声吼出来,仿佛就连风也跟着一起震动,竟教这树上的花瓣落下的姿态,又浓了几分。
就这样,当时的气氛犹如被千年寒冰冰封住的一般,这一师一生便这么持久站立,久久,谁都不曾开口多说一言,只有这四目相望,竟然是第一次生出这般的隔阂。
终究,伍奢身为臣子,殿下不肯就,他只能够退让一步,低头讷讷的退让着,可是,却是止不住脸上的老泪纵横,“老臣拼死一谏,可殿下不听,臣又有何能?只是殿下,楚王来日若有异举的话,还望殿下多留心眼,莫要伤了东宫性命,万事,多与王后商量商量。”
看到伍奢这么一副伤怀的样子,太子建原本刚毅如铁的心,在这一刻竟然也有些不忍,稍稍作前一步去,可是,这足下的靴才踏出半步,心中又一狠,生生将这步子给缩了回来。
此举不能从,此步不能前,太子建心中很是明白,万事仁德忠孝为先。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太子建也万般的无奈,“老师一切为了建,建感激涕零,不论日后如何,建定不忘老师苦心。”
说罢,太子建转身朝着庭院外走去,竟然是悄悄的从后门离开去,并不惊扰了这伍家上下的任何一人。
只有伍奢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老泪依旧满目淋漓,不断的摇着头,就连再看不到太子建身影了,他都还是不舍将眼光从这个方向挪开,“殿下,你何不能明老臣一片苦心啊?”
“平王心狠无道,殿下此忠此孝误事啊!老臣担心,老臣实在担心啊!”伍奢只有这一句嚎啕,哭声在这落花缤纷之下,苍凉豪迈,却又显得苍苍,这一片丹心痛得无处宣泄。
伍子胥尾随着孟嬴前去,却是在回廊处,伍子胥加快了步伐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孟嬴的手臂,“你且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进宫,用自己交换子夷回来?”
“是!”孟嬴想也不想的回答。
一听到孟嬴的这一回答,伍子胥在这一刻也动怒了,怒斥了一声,“胡闹。”他指着客厅那边的方向,神情严厉,“费无极是什么人,楚平王又是什么人?你就这么回去,当真能放得子夷回来?即便子夷真的回来了,等到他回秦国之后,秦国倘若发兵攻楚,你又该当如何自处?”
那时,孟嬴就真的前后无路了,孤身一人在那深深的宫廷之中,两国交战,绝非她所能平安度日之地。
“正是因为我太清楚费贼与楚平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才必须回去,”孟嬴正色道:“我若不回,子夷必死无疑。”
早在秦宫的时候,她与子夷二人的便情深意重,绝非一般姑侄关系可比的,对于孟嬴来说,更像是自己的手足骨肉般来对待。
如今,她只想以最保险的方式救他回来,如若她不回宫的话,她不敢保证楚平王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可是,伍子胥却是频频摇头,眉心拧成一条线,他死死的抓住了孟嬴的手臂,用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孟嬴,我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的了解你,可是……我依旧不想你离开我,更何况,子胥不舍,真的不舍。”
孟嬴闻言,忽然只觉得眼眶一酸,这个男儿从来都吃驰骋沙场,铮铮铁骨,即便是生死在眼前都不曾眨一下眼。可是现在,却是为了留下她,这般的苦苦哀求,孟嬴岂能不动容。
但是,她却是将手捂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让伍子胥看到自己此刻的心软之时,她只生生的将这一股酸楚强硬压下去。
“子胥,放我离去吧!”她说,松开了自己的手,也是带着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即便没有今日的威胁,我也不敢再奢求与你断弦重续,与我在一起,只会污了你将军英名,一生有愧。所以,我请求你,放我离开,好吗?”
伍子胥依旧是双眸紧锁在她的身上,“你可以倾尽一切保护着公子夷,可是,你却为何不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你可知道……这一次,是你在抛弃我?”
这一句话,促使得孟嬴原本万般想忍住的泪水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泣不成声。
伍子胥见状,狠的将自己的手一收,直接将这个女子给拉进了自己的怀中,一双铁臂就此紧紧的环抱住这个女子,用力之甚,几欲让两人都无法呼吸过来,就像是要将她生生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再不分离。
他将头低低的垂下,将唇印在了她的额上,久久不愿离开,只有这一声声哀求的语气,在贴近她的耳畔边上,不断的来回萦绕,“孟嬴,别走!我求你了,我从不曾对谁低过头,只对你卑躬屈膝,只求你别走。”
“子胥不舍得,不舍得……”一句句呢哝,带着锥心一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