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伤势不敢让人知道,自然也不敢多在这栖凤台之中多逗留,怕被人生疑,在确定了孟嬴的伤势无大碍之后,径自回到王殿之中去休息。
只在临走的时候多派遣了人手过来,又将这宫里所有的利器全部收起,深怕孟嬴再度对自己造成伤害。
王殿之中,楚王正在头疼,就连边上堆积如山的竹简都再没心思看下去,只能在一边扶着额头,细想着怎么哄孟嬴的欢心,好让她回心转意,好好侍奉自己,留在自己的后宫之中。
正当此时,殿外内侍进来通报,“启禀大王,王后、太子殿下偕同太子妃一同前来拜见。”
楚王本就心烦气躁,但是一看连王后都一并过来请安了,便严正以待,敛了敛之间的衣领,深怕自己受伤的消息传出去,随手一挥,“见。”
王后郧女乃太子建生母。
当年与楚王并肩作战过的,患难夫妻,非但是楚王,就连楚国上下都非常敬重这位王后的为人,端庄中正,大度风仪,乃后宫之典范。
宫装锦带,虽然年近半老,却依旧雍容华贵,不失凤仪。她率领着身后太子建等人朝拜楚王,“参见大王。”
“王后无需多礼。”大王说着,“其他人也无须多礼,平身吧!”眼光却是在掠过太子建身后的齐姬的时候,神情不自然的转了一下,心中一虚。
这个假的秦国公主,看这样子也是假扮得很好,跟随在太子的身侧坐下,安静随和,看这风范却是也学得有几分相像,若不说破,当真是无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王后得了佳媳,欢喜得不得了,“大王您看这对新人,今日来为妾身请安之时,真是越看越喜欢,只希望他们早日延绵子嗣,为我大楚开枝散叶。”
太子建闻言并无任何表情,只是静默的坐在位置上,然而,齐姬则是娇羞的低下了头。楚王心不在焉,哪里有心思去听楚王后的这一番话,自是神游天外,也不知道王后所说的什么。
王后久见楚王没有回应,便多唤了几句,“大王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心不在焉,岂是有什么挂心的事,说与妾身,为我王分忧。”
“分忧,分忧……”楚王一听,一下子又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又怕漏了马脚,心中想的全是孟嬴,这一下被王后这么一说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去,“寡人是在想,想昨夜那伍子胥凯旋归来,都不曾卸甲便来参拜,伍家着实劳苦功高,该再重重大赏才对。”
王后闻言,倒没起什么疑心,遂颔首点头,“大王言之有理,伍家忠心耿耿,自然该赏,何况伍员自小与建一同长大,这次大婚又拼着赶回来,实在辛苦这孩子了,确实该赏。”
一提到这次大婚,王后则又想起,“说起这次大婚,还有一人该赏,迎亲使一路辛苦,也让他一并进宫领赏。”
说到迎亲使,齐姬一下子有些坐不住了,打从心里的害怕这个人,有些不敢相见,一下子气息有些紊乱,惊动了边上的太子建,“爱妃怎么了?”
齐姬见自己慌乱了起来,有些尴尬,“并,并无,只是说到迎亲使,妾身也感激涕零。”
谁都听不懂齐姬的话,只有高高在上的楚王能听懂这弦外之音,挥了挥手,“费无极便作罢了,寡人已经重赏过一次。”他说着,将眼光放在齐姬的身上,先中犹然有些不确定,这个女子到底有几分的可信度,可别到时候在太子建的身边露出了马脚才好。
势必找个机会,好好的与她一聊。
楚王打定了主意,便在一阵寒暄之后,忽然拍着自己的头,“王后你看寡人这记性,之前就召过伍子胥进宫的了,你且替寡人赶紧去准备一些厚赏之物。”
王后闻言起身,“妾身遵命。”说完,便走出宫殿。
楚王一看,还有太子建在那里,便挑挑眉,随口说:“建与伍员乃是至交,你且去宫门等他,记住卸下他那龙泉宝剑,不要带进宫中才好。”
太子建虽然觉得楚王今天像是刻意在安排着什么,但是也没拒绝,只是躬身之后却将眼光看向了齐姬,心下沉吟。
楚王似是洞穿了太子建的心思,便又挥了挥袖,“太子不必担忧,太子妃在这里陪寡人说说话也好,今后秦楚两国就是秦家了,有些家国之事,寡人也想和公主说说。”
“是,父王。”太子建再无疑心,也退了下去。
顿时,整个宫殿之中只剩下齐姬与楚王,她又何尝看不出楚王的用心?特地将王后与太子都支开,定然是有事情吩咐,所以,齐姬在太子建离开之后,还不等楚王开口,便从座位上站起,来到殿中央跪下,“敢情大王赐教,齐姬必定不敢不遵……”
楚王见到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之前原本的顾虑也有些打消,忽然笑了起来,“还算聪颖,费无极这老狐狸,挑的人确实不错。”瞥了一眼齐姬,却又一脸正色,“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你该是孟嬴,而不是什么齐姬。以后这种话最好不要再说第二次,否则,寡人第一个杀了你。”
齐姬听到这警告,浑身一颤,“是,绝无下次。我是孟嬴,楚国的太子妃,绝对不敢再让任何人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只是……”她说着,则又是停顿了一下,红唇轻启,想要开口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她在那里犹豫不决,依旧是跪在那里似乎是有话想说的模样,楚王又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齐姬咬咬牙,大胆问:“敢问大王,这次婚礼已成,奴婢与真的公主向来感情深厚,只担心她现在怎么样了?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砰”的一声,楚王重重拍打了一下桌案,脸色不善,“你是太子妃,就好好的当好你的太子妃,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在寡人的宫中好得很,如若是不想连累了自己,也害苦了她,最好一辈子不要提起她的存在,就连见,也别妄想见上一面。”
齐姬就知道定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抬首起来看了一眼楚王,这个年迈的君王却是如今暗中独霸了秦国的公主,却又让自己嫁给自己的儿子,这个人心胸之邪,天下罕见,齐姬在心里对这个人不寒而栗,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君王。
如今,孟嬴何在对于齐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或许该找个机会和孟嬴见上一面,知道了她现在到底什么样的情况,再找机会,离开楚宫。
她拜别了楚王,她出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伍子胥前来的身影,在花烛夜她是见过伍子胥的,与之那晚上的一身战袍相比,今日一身长袍的男子更显得几分温润的模样。
伍子胥见到了齐姬的时候,远远的躬身行礼,太子建在前,指引着伍子胥前往,齐姬朝着太子建伸出了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是触及到了太子建那冰冷冷的眼神。
这一看,齐姬原本想再说的话,也吞回了腹中。
而看着太子建偕同伍子胥二人前往的背影,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何,齐姬的心中却是隐约有着某种悲凉的感觉。
她的心中始终有种感觉,太子建只是应承着她而已,甚至只是仅仅止步于相敬如宾,其他的都让齐姬感觉不到半点夫妻情深的模样。
或者是,太子建对自己起疑了?还是心中装有其他的心事?
然而,随同太子建一并前去的伍子胥,在此刻见到这个“秦国公主”的时候,自然是想起了自己心上之人,心中也心心念念,或许,我于子胥也该找她好好的谈一谈。
只想知道孟嬴的情况,一别数月,她在秦宫还好吗?可有为自己等碎了心?
…………
栖凤台。
在经过御医的处理之后,孟嬴上了药,在床上昏迷了好几个时辰,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守在自己身边的一群宫人,之前的一幕幕又回旋在了脑海之中。
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侧的那一群宫人纷纷下跪,孟嬴则是依旧怔怔的坐在当处,愤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个禽兽楚王呢?”
禽兽,楚王!
一直以来,谁敢这么说大王?
那些宫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登时全部一震,都不敢再搭话,只能继续跪在当处,听候孟嬴的差遣。
见到这些人物一个动弹的,孟嬴干脆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作势就要朝着这外面走去,一身的衣衫单薄凌乱,秀发也披散在肩上,状若疯狂的模样。
见到孟嬴起身就要离开的,宫人们都吓坏了,赶紧取了一件外衣上来披在她的肩上,“美人请留步,大王吩咐,美人不许踏出寝宫一步。”说着,这些宫人并排着拦在孟嬴的前方,而在这宫殿的外面,是军士的长戬横栏,看这样子,楚王是吩咐得严严实实,她是无论如何都踏不出这里一步了。
“让开,让你们都让开听到了没有?”孟嬴吼叫着,全然没有了公主之态,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模样。“我要出宫,我绝不再呆在这楚宫里面了,我要出宫……”
可是,任凭着孟嬴再怎么的呐喊,这些宫人就这么站在当处,一动也不动,孟嬴转身要取出之前在这宫殿里面的长剑,可是才发现,这里所有的利器都不见了,她在这宫殿里面,就像是个囚犯一般,一步不得出。
“楚平王,你瞒天过海,欺瞒了天下,总有一天,你必遭天谴,必定不得好死。”她怔怔的站在这宫殿的当处,在这满脸泪痕之下,只能这般无奈的咒骂。
而这些拦道在这里的宫人,听到这些大不讳的怒骂声之后,只能假装做听不见,依旧还是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曾离开过,一层一层的把守,都是楚王平时最信得过的亲信。
谁也都不知道,这个楚王秘密藏在此处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来历。
…………
阳光下,楚宫巍巍,偌长的宫道上,齐姬并没有回到太子宫之中去,而是孤身一人在这离王殿不远处的宫道上等待着。
远远的,就能见到觐见完楚王之后出宫太子建与伍子胥二人出宫来道别的身影,齐姬的眼中似乎只有太子建一人。
也不知道为何,原本笃定的心思在进宫之后要将费无极的阴谋戳穿给太子的,但是,在太子建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在那一刻就连齐姬自己都糊涂了,似乎在那一刻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孟嬴才对。
这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就如此阴差阳错的成为了自己的夫婿,只是,为何他却偏偏又对自己这般的冷淡。
她将眼光放在了不远处伍子胥的身上,或许,从伍子胥的身上能够知道一些情况,更何况,之前伍子胥在秦宫之中和孟嬴相处了那么久,齐姬不能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时候孟嬴到底有没有透漏自己是公主的身份。
这一切,齐姬都必须亲自去找伍子胥刺探一番,否则她的心里不踏实,假扮的公主,始终不是真的。
在见到伍子胥和太子建分开行走了之后,齐姬兀自朝着伍子胥那边走去,偏僻的宫道上,齐姬的声音婉婉响起,叫住了伍子胥,“将军请留步!”
伍子胥回首,但见这个太子妃孤身一人站在这宫道之上,身后宫装长长的迤逦着,这一身的华贵,倒是让人炫目。
只见得齐姬朝着伍子胥走来,开口说道:“不知将军可否赏脸,借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