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之前那满面春光,此时的绛美人看起来,犹如缟素般凄凉,不着脂粉的模样,苍白得就是孟嬴在刚才一瞬间都没能认出她来。
雀娘不知道孟嬴与绛美人之间的恩怨,但是见孟嬴的神色也知道,怕是与前面那位女子有过嫌隙。
孟嬴悠悠上前去,也不躲避,“最近倒是鲜少见到绛美人出来了,想必今日飞雪连天,正是赏雪的好时候吧!”
绛美人父亲新丧不久,全拜孟嬴所赐,就连大王这段时间来也嫌她带丧晦气,连来看望一下都没有,这一病才生生的拖了这许久。
“这大雪没能将你给掩埋了去,当真是上天无眼。”绛美人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苍白的面容上有难掩的恨意,此刻竟是恨不得能让孟嬴即刻死在她眼前。
“可惜上苍真是无眼,这可要让绛美人失望了。”孟嬴倒不生气,反而是顺着绛美人的话语往下讲去。
她原本是以为以绛美人的心性,死了老父之后,必定会发狂般的扑上来,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一病不起,就是平日里连身影都极难见到,反倒是差点让孟嬴都差点忘记了她的存在。
绛美人犹如幽灵一般的看着孟嬴,却没有再逞口舌之争,而是上前一步去,忿忿的说了一句,“你休得意,我父亲的债,早晚要你来尝。”
“孟嬴自当奉陪。”
绛美人怒目圆睁,却也是懒得再开口与她辩驳些什么。侧首一看的时候,身边的却是个生面孔,那个跟随在孟嬴身边的女子不像是她平日里伺候在身边的侍女,后只在牙齿缝隙中挤出一句“贱人”之后,便也再度离开。
绛美人离开之后,雀娘好奇的上来询问:“公主,她为何如此?”
“雀娘,”孟嬴没有将她与绛美人的过往细说,只是语重心长的吩咐她,“我与她之间除了你死我活,再没其他的退路,你与她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有正面冲突,她在这宫里也不可小觑,千万当心。”
雀娘讷讷的点着头,“雀娘知道了。”说着,却又不禁回首看着绛美人刚才所离去的方向,心说怪不得,她在见到孟嬴的时候,那样的神情简直恨不得将孟嬴千刀万剐。
…………
风雪依旧,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更加深厚了,整个楚宫都被笼罩得一片沉沉的死寂,只有在那王殿的灯火通明之中,远远的还能听到楚王的怒骂之声。
想是边关的事不如人意,想是自从伍子胥奔走吴国之后,楚王便一直忧心忡忡,是以在这般深冬之下,他的脾气也格外的暴躁了起来。
直到下半夜的时候,楚王靠在这桌案上小憩的时候,有微微烛火晃动,孟嬴携着雀娘前来。
但只见夜色笼罩之中,雀娘的头顶上被披风罩住,借着着夜色的掩藏,看不清楚她的容颜,浑身上下只闻得脂粉的香味,却不见她的半点面目。
只有手上刚刚温好的琼浆还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
到了王殿前的时候,孟嬴将雀娘手上的酒壶端过来,径自走到楚王的身边去,将酒壶放在桌案上,动静将小憩在案上的楚王给惊动了。
醒来的时候楚王没有看清楚身旁的来人,只忽然大吼了一声出来,“不是早叫你们全都滚出去了吗,寡人头疼!”叫唤着的时候,抬起头来却是正眼看到了孟嬴就这么站在自己身侧时候,楚王口中的怒骂声戛然而止,“是孟嬴你呀!”
孟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原来大王竟是这般厌恶妾身,想妾身还怕大王深夜身寒,特地温好了酒送过来呢!如此看来,大王想是不需要了。”言罢,孟嬴作势就要将这眼前的酒壶给端起来,意欲转身离开的模样。
楚王难得得到孟嬴的关怀,此刻见到孟嬴就要转身离开的样子,忽然吓得站了起来,赶紧端过来孟嬴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上了一杯,豪饮了下去。
“寡人只是最近被边关之事搅得头疼,又不知道是你到来,故而才有一怒,休要见怪,休要见怪。”楚王一边说着,一边将眼光扫在了此刻站在殿下的雀娘身上。
雀娘将周身罩得紧,不见面目,楚王半点都窥探不得。
便指着雀娘问孟嬴,“这是何人,为何这般模样站着,将那帽子摘下,让寡人看看。”
“大王不急。”孟嬴阻拦了下来,“我带她过来,正是有个惊喜想要献给大王,保证大王见了之后,爱不释手。”
“哦?”楚王原本的兴致缺缺,却被孟嬴的这句话给勾起了兴趣,“难得你会想要有惊喜想献给寡人,这倒是新奇。”说着,楚王将这身子给坐直了,直直的看着下方那个女子,“你却有什么能耐,竟得孟嬴这般夸奖,寡人也想看看,如若讨得寡人开怀,重重有赏。”
雀娘朝着楚王福了福身。
孟嬴却率先开口,兀自端起刚才的酒壶继续为楚王斟酒,“大王有所不知,妾身前段时间不是去拜访了子常夫人么,在途中却是遇到了仙人了。”
楚王又再度“哦”了一声出来,有些不信的指着站在殿下的女子,“仙人,就是她?”随后又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美人莫不是教那江湖骗子给骗了去吧?”
孟嬴摇着头,“非也,如若是一般的江湖骗子,谁敢骗我?大王有所不知,此女能驭天下百鸟,青鸟传音,从天上来!”她说着,将玉指指向了头顶上的方向去,一度保持神秘的模样。
“从……天上来?”楚王半信半疑,挑着眉看着孟嬴,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将手伸出一划孟嬴的脸颊,宠溺的道:“那你倒是说说,青鸟从天上来,传了什么音哪?”
“这大王可就得问问这眼前的雀娘了。”孟嬴将目光瞟向了站在殿下的雀娘。
楚王轻笑了一声,有些玩味的看了孟嬴一眼,兀自不信她的话,但是也是顺从着孟嬴的意思,“也罢,难得你开心一回,那寡人就问问,这青鸟传的何信,天上所传的,是何言!”
“大王还是不信?”孟嬴一副生气了的模样,“我可是千求万求,才将她给请进宫来的,大王福泽颜面,可洞察天机。”
楚王依旧是嘿嘿的笑着,还是那一副不信的模样,但是见孟嬴势要生气了的样子,也只好气馁下来,“寡人信,寡人信……”说罢,暗暗扁了扁嘴,伸出手捋着自己腭下白须,“你且与寡人说说,这青鸟传信,说的什么?”
雀娘一直站在殿下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此刻大王动问,她便再度福身行礼,按照之前和孟嬴商量好了的那样说:“青鸟传来云外信,仙台高高,可摘星月,若得天机,可得长生!”
这一番话,楚王刚才虽然说是不信,但是在听到最后“可得长生”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心动的,不禁也再次咀嚼着雀娘的话,“可得长生?”
半信半疑之间,楚王却沉默了下去。
孟嬴见到楚王此刻的沉默,不再像是刚才那样插科打诨的哈哈模样,她心里也忽然安定了下来,楚王怕是已经上钩。
从来在宫廷之中长大,也久居宫闱,自是见惯了君王之心。
他们杀伐征战,不缺财富,不缺野心与能耐,唯一缺的是春秋,越是在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就越是渴望生命的延长,越是君王,越是贪得无厌。
孟嬴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故而才在知道了雀娘能驱使百鸟的时候,与她定下了这一计谋。
楚王果真上钩,他在沉思了良久之后,才又主动朝着站在殿下的雀娘问:“你却说说,如何长生?寡人……又该如何信你?总不会是这只言片语吧?”
雀娘面见楚王,心中难免唐突,如今楚王这问话,她倒是有些紧张了起来。
孟嬴见雀娘还不回答,兀自插嘴道:“大王,我这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此女应从天上来,能驭雀驱鸟,不信的话,大王尽可一试。”说罢,她将身也坐了下来,一副任你放马过来的姿态。
楚王闻言,也被彻底的提起了兴趣。
返身对着雀娘道:“那你且证明给寡人看,如若当真青鸟传信的话,寡人自能相信。”
雀娘应了一声“喏”,随即退了几步,张开了双手在空中舞动着,随着这身姿灵韵, 她自一声声灵鹊攒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本楚王还以为只是她的故作玄虚,正要将手撑在下巴上的时候,却见从那殿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数鸟儿翩飞而至,井然有序的朝着这殿内的方向飞来。
“……”楚王一时看得眼睛都直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满殿翩飞的鸟雀,时而盘旋,时而排列成行,时而又低空飞舞,时而又婉转声叫……竟是当真掌握在那个身罩着披风的女子身上。
这种飞雪连天的季节,平时是连鸟影都难以见到一只,而今此刻这一殿百雀争相鼓舞,当真是让楚王大开了眼界,不禁啧啧称奇。
楚王的反应让孟嬴很是满意,正如她预料中的一样,楚王这一次怕是不信也得信了。
青鸟传来云外信。
在顷刻之后,这满殿盘旋的鸟雀像是变换了另外一种节奏似的,竟是朝着宫殿两侧飞旋,在正中间的位置让开了一道。
楚王正当好奇的时候,也在这个时候,却是从殿外飞来一只华丽的越鸟,千里迢迢,冒着风雪的严寒前来,周身羽毛大放异彩,光彩夺目,竟也是在这殿中盘旋歌唱不已。
越鸟,则为孔雀也,又称孔爵。
就是孟嬴在见到此景的时候也不免震惊,她以为这个雀娘只是驱使驱使这小小雀儿罢了,却没想到竟然连如此遥远的鸟儿都能传唤过来,当真是出人意表。
何况此鸟祥瑞,当年秦君的宫中曾豢有一只,孟嬴自是知道的。故而,孟嬴不禁喃喃的道了出来,“鸿雁爱力,遇风迅举,孔雀爱毛,遇羽高止。”
楚王也是震惊不已了,但只见那越鸟的口中似含有一物,在雀娘的引导下,那越鸟越飞越低,最后是将羽翼收回,那长长的羽毛收拢在后,竟是立足于楚王的跟前。
那灵动的模样,叫人简直赞叹不已。
“当真灵瑞,当真灵瑞啊!”楚王连叫出声。
然而,接下来更加让人意外的还有,但只见这越鸟朝着楚王桌案前徐徐前进,最终在那鸟喙上放下一物,竟是一小块天然的玉石。
四四方方,拇指大小。
但只见巧夺天工,世所罕见。
楚王伸出手来拿起这方小玉,但只见这方小玉上纂有二字。
“长生!”
竟是长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