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南宫瑾轻声问,他的右手悄悄转动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这个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每当他心有不安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去转动那个扳指。
“说来惭愧,在属下还未入南宫堡之前曾得到过梅老庄主的恩惠,一次仇家追我至咏梅庄,我身负重伤,是梅老庄主救了我。我在咏梅庄休息了近半个月,见到了江湖中罕有人知的梅隐雪,梅小姐。”飞天南燕叹息道。
“那你又怎知她嫁给了宇文邕?”南宫瑾似是疑惑地望着他。
“其实属下始终关注宇文邕和宇文护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们大婚那天我就在长安,若想要看到新娘子的模样自然不难。”说着,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偷笑。
“你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梅隐雪?”南宫瑾的眉头蹙得更紧,若是飞天南燕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也许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知道梅花令的秘密,那个人便是梅吟雪。
“起初属下也不确定,只是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过了许久,我终于打听到那女子确实姓梅名隐雪,可当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离奇死去了,此事被宇文邕保密得很好,鲜有人知。后来我悄悄潜入他的府内想一探究竟,可是当初照顾大夫人的仆人全部都殉葬了,所以她的死至今是个谜。有人说她是被火烧死的,有人说是被毒死的,还有人说是悬梁自尽的,总之众说纷纭。不过蹊跷的事情就在此,一个夫人的死怎会这样保密呢?最蹊跷的便是她死的时候,正是咏梅庄遭遇不测的头七那日。我便更加确定,这个梅隐雪一定就是梅老庄主唯一的女儿。”
听到飞天南燕的分析,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依使者之见,如今我们应如何处之?”
“联合宇文邕,扳倒宇文护,继而查出梅花令的下落。”飞天南燕拱手道。
“说得轻巧,若是按照南燕使者所言,那宇文邕可不是傻子,怎会轻易就同我们联手?”雷使者不屑道。
“就这样去说自然不可,说不定我们还会被当成叛党,遭到朝廷的围剿。”飞天南燕笑道:“不过,若是另一个身份,那就顺理成章了。”
“一个,真实的身份。”飞天南燕意味深长地望着面色冰冷的南宫瑾微笑道。
他的背脊微微一阵,真实的身份?多少年了,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从大殿上回来后,南宫瑾便将自己关在祠堂里不曾出来。他跪在几十个灵牌前低头不语。正中间的牌位上写着:“显考赵公讳贵府君生西之莲位”。
这是他父亲赵贵的灵位,他本应是大将军之后,本应该戎马一生,本应该报效朝廷战功显赫,驱逐外寇守卫家园,他本应该是赵瑾。
他至死都无法忘记那一晚的将军府,红光漫天映照如白昼。到处都是厮杀和哭喊的声音,血流成河。他看到他的父亲自刎于火海之中,母亲亦随之。一声声如泣血,一幕幕若悲歌。
南宫瑾攥紧了拳头,关节处略显苍白,他盯着地面久久不语。
这时,从门外轻声走进一个妙龄女子,婀娜多姿的身段,如瀑般及腰长发,肤如凝脂手若柔夷。远山眉间一颗极小的朱砂痣泛着红晕。她蹲在南宫瑾身边微声道:“主上,您一天颗粒未进,奴家为您准备了些清淡素菜,您好歹去用一些。”
“他们可都散了?”南宫瑾低声问,毫无语气。
女子点头,扶着南宫瑾起身,两人一同离开祠堂。打开门,初冬的冷风吹拂到面上叫人不禁打个冷颤。见那女子身子单薄,穿得又少,南宫瑾伸手握住她冰冷瘦小的手道:“走吧。”
女子面上泛红,低头微笑随着他的步伐。
“芳苓,你跟我几年了?”路上南宫瑾淡淡问道。
“六年了。”她轻声说。
当年她不过是个路边即将成为冻死骨的乞丐,尝遍人间心酸,受尽世人白眼。是南宫瑾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了她,教她习武写字,吟诗作画,芳苓这个名字也是南宫瑾所赐,取自‘漃漻薵蓼,蔓草芳苓’。
“六年了,过得真快啊。”南宫瑾感叹道。
“主上可是有烦心事?”芳苓轻声问。
南宫瑾淡笑道:“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芳苓闻后不敢多言,只是低着头不语。两人来到凉亭处,南宫瑾款身坐到石桌旁,芳苓为他斟满一杯热茶。
“芳苓。”他从未这般温柔地唤过她的名字,不由得叫她的心一紧手一惊,茶杯里的水险些溢出。
她有些受宠若惊般地望着南宫瑾的眼睛,那双漆黑幽深的瞳孔,在她第一次所见时便深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这个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命,是她活着的唯一缘由。
他给她最好的生活,给她最好的照顾,唯独不肯给她名分,不肯给她她想要的爱慕。南宫瑾待芳苓是不同的,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若即若离,曾一度困扰着她。不过她能理解,更能包容。她要得不多,只要能守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只要一直这样跟他生活在一起就好。她从不奢求更多,哪怕他给她的只是只言片语的温柔,她便可为她跳入万劫不复。
她不过是这红尘之中一个痴傻之人,苦苦等待被爱垂帘。
今日的南宫瑾温柔得叫她不安,六年了,他很少这样唤她的名字,也很少这样牵着她的手漫步。
芳苓低着头,面色微红。
“芳苓,若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会应我?”南宫瑾放下她手中的茶壶,握着她微凉的双手轻声问。
“芳苓的命是主上救的,莫说一件,哪怕是千件万件,奴家也万死不辞。”
南宫瑾满意地点头微笑,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两人的距离如此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颈间。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他在她的耳际柔声道:“我想让你到宇文邕的身边做我的眼睛和耳朵,你可愿意?”
芳苓惊得立马跪地,惶恐万分地抬头问他:“主上不要我了?”
南宫瑾将她搀扶起来道:“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正是因为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才会交给你这么重要的事,相信我,最多两年,我便接你回来。”
芳苓蹙眉含泪许久后,低头哽咽道:“奴家……领旨。”
她的满怀期望还是落空了,他终究是不爱她的。
看着芳苓离去时消瘦的背影,南宫瑾的心是痛的。只是他无法,若要计划万无一失,他必须这样做。当他从飞天南燕口中得知,芳苓的样貌同死去的梅隐雪有着几分相似时,他便做了这个决定。
长安将军府邸经过近一个月的休养,萨玉儿的伤终于好了,天气骤然变冷,这为她的逃跑大计增加了不少困难。在受伤的这段日子里,宇文邕对自己关心备至,若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恨不得飞上去摘下来。某一时刻她有些迟疑了,可是一想到宇文邕那副威逼利诱的嘴脸她就恨得牙痒痒。想来,宇文邕对她好,无非是因为自己的狗伤了人,做主人的管理不慎,内心稍感愧疚罢了。
这一日大雪纷飞,萨玉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鼓弄那些为逃跑而准备的行头。这些东西都快被她翻烂了,至今没有一件成气候的。想想就觉得烦闷。
她坐在桌边,随手翻着满桌子物件,一只手拄着下巴自言道:“哎,本以为下了山就能闯荡江湖,海阔凭我跃,天高任我飞呢!想不到江湖没闯成,倒成了瓮中之鳖。若是再这么下去,我非要在这四四方方的府里长草开花了。”
到处都是护卫,那个长亭整日就像长了八只眼睛一样盯着自己,宇文邕也是日日到这来报道,生怕一个不注意萨玉儿就飞了。
这时,大夫人派人过来给萨玉儿送元日所需的物品,从祭祀用品到桃木凤凰,柳叶双枝……事无巨细,想得格外周到。阿紫一进门就笑道:“夫人又摆弄您的百宝箱呢?”
萨玉儿慌张地将桌上的东西都塞到箱子里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元日快到了,大夫人给每个屋里都送了元日所需的物件。各个屋子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大夫人想得真是周到。”
“元日?元日这天我们要祭祀的哦?”萨玉儿歪着脑袋问,心底想起一个好点子来。
“没错啊,不过那天早上将军会进宫拜见皇上,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阿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哦……”萨玉儿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原来如此。”
“夫人,您又想干什么?将军可吩咐过,不让您乱跑呢。”阿紫一听萨玉儿这样说,心便提到嗓子眼,她总是想不通将军如今回来了,她为何还要绞尽脑汁地想要逃出府邸。
“知道了知道了,数你啰嗦。”萨玉儿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自从嫁给宇文邕,她就没回过隐梅山,如今也有一年的光景不曾见到师父了,想到此处心下便难过得紧。于是她决定那天要回隐梅山去瞧瞧,权当是出去散散心,找找乐子了。至于回不回来,看心情。
元日那早,宇文邕匆匆地进了宫。大夫人一早便命人打扫各房各院,各屋的门上都挂上桃木凤凰,柳叶双枝。整个将军府都忙得鸡飞狗跳。
萨玉儿穿着平时最常见的衣服,泰然自若地从别苑走到正院,从正院走到正门,又从正门走出将军府。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畅通无阻!
其实她心底紧张地要命,想必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估计连宇文邕都不曾想过她会出这么一招。府中的所有人都在忙着元日祭祀,她这次没有翻墙,没有惹狗,竟会如此顺利。走出府门后,萨玉儿一路小跑,欢呼雀跃。走之前她偷偷带了一大袋子的银两,还有她的匕首。出府后第一件事便是换了身行头,从纤纤少女,摇身一变成了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