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对待芳苓没有丝毫怜惜,因为他恨这个满腹诡计的细作,恨始终惦念梅花令的宇文护,恨那个城府颇深的南宫瑾,他的恨如此强烈,如今只能悉数发泄在芳苓的身上。
而这一晚的芳苓,花已做泥,心如死灰。
夜半时分,她赤脚蹲在冰冷的地上,拾起散落一地的早已破碎不堪的衣衫,清泪滑下。她想念南宫瑾,痛彻心扉的思念着那个狠心的男人。
宇文邕微微睁开眼,看到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小声呜咽的芳苓,他冷漠地起身更衣,离去时他蹲在芳苓的面前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那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容,任凭任何一个男人见了皆会怜惜。可他却满目玩味地望着她许久,啧啧问:“不甘心?愤怒?痛恨?”
芳苓透过婆娑泪眼看到眼前这个邪佞至极的男人,心中何止是痛恨,此刻她恨不得将宇文邕千刀万剐,可是她只能咬牙忍着内心的愤怒,只是哽咽沙哑道:“芳苓,不敢。”
“很好。你记住,在我的府中你最好永远保持着这颗不敢的心,这样你的日子才会更好过。”他甩手而去,芳苓瘫坐在地。
宇文邕的表现太出乎她的意料,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所指一般,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可是她还未行动,他又怎会看出破绽?芳苓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宇文邕走后,芳苓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踉跄起身,酸痛的身体似是被重车碾压过一般。她一身白色褥衣,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地上,面上苍白毫无血色。她怔怔站在铜镜前,里面的人目光中何止是憔悴,更多的是绝望。
她在决定做这个细作的时候早就该将一切都想到了,可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还会这么恐惧这么绝望。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她视为天神一般的男人,如今又在哪里?他可知道她此刻的痛苦?
也许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棋子,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他若待她有情,当初又怎会做出这个决定?而她,却永生永世陷入他的眼眸,执迷不悟。
而芳苓又怎会知道,自从她离开南宫堡,她的一颦一笑都像个咒语一样随时出现在南宫瑾的脑海之中。这六年的点滴相处,她的体贴入微,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的一挥手,将这个原本就视为棋子的女人忘掉,她存在的价值仅仅是棋子而已。
可如今这样的百般思念又算什么?
他背手伫立在揽月亭前的石桥处,仰望天际的圆月不由得长叹一声。芳苓最喜欢此处,她曾说,若此生有幸得一心人,长居此处不问世事,即便将生生世世都押在这一世当中,也是值得的。
他怎会不知,芳苓口中的一心人就是他。可惜,当时他太过自信,太过清高,他从未想过会有哪个女子让他这样放不下,他也从未想过,大仇未报之时他会被什么儿女情长所牵绊。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踱步至亭子内,蹙眉看着石桌上未完的一局棋,芳苓聪慧秀颖,这局棋他设了几年,芳苓是唯一解开的女子。
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了?他拾起一颗白子,暗想着,手中的棋子却迟迟不忍落下,就像此刻的心,无法放下她一样。
一夜难眠的何止南宫瑾,萨玉儿也坐在床边怔怔了一夜,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难过,她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宇文邕同芳苓亲昵模样,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打转。
“不是喜欢梅隐雪吗?既然爱她爱到撕心裂肺,干脆守身如玉,至死为她啊,为何要如此?”萨玉儿心底想道。她突然想起同宇文邕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们的过往这样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那些打打闹闹的日子让她有些怀念。
“夫人,您都在这坐一夜了,当心身子。”阿紫走过来替萨玉儿披件衣服轻声道。
秀娘走过来也跟着说:“是啊,这都天明了,夫人还是快去歇歇吧,若是受了风寒将军该心疼了。”
萨玉儿冷笑一声不说话。他会吗?他不会,他的心只会为梅隐雪疼痛,只为她一个人。
“阿紫,我今日想出去走走,你去准备一下。”萨玉儿轻声道。
见萨玉儿这样低沉,阿紫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宇文邕一早便入宫,同李娥姿报备了之后,萨玉儿一身男装带着同样男装的阿紫走出府门。可她却一路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了往日的欢愉。
阿紫在一旁轻声道:“夫人,我们要不去看皮影戏吧。”
萨玉儿想着也无处可去,只好点点头。茶肆里的人真多,熙熙攘攘,坐在阁楼上的雅座处朝下望去,雪白幕布上映着两个精致小巧的皮影,可幕布前方尽是攒动的人头,店小二提着铜茶壶穿梭在各张木桌之间,端茶倒水招呼来客好生热闹。
幕布上的翩翩少年下了马问那美丽女子:“这位姑娘请留步,在下可曾见过你。”
那女子娇声道:“奴家不曾见过公子。”
“可是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小生恍惚觉得你便是我那日思夜想的梦中仙子啊。”
“奴家本是良家女,岂容你言语轻薄得了。”女子拂袖而去。
“姑娘如今偷走了在下一件稀世珍宝,便想这般离去吗?”
“奴家何曾偷过公子之物,切勿血口喷人!”
“就在这芳菲遍开之地,有个美丽的女子偷走了在下的心……”
“你这轻浮的汉子,若再信口雌黄,休怪奴家不客气!”
“那便容在下到衙门走一遭,也请县令大人评评,我这颗丢了的心,要如何寻得回……”
……
萨玉儿痴痴的听着戏文,恍惚觉得这般似曾相识,这话好似在哪里听过,却始终记不起来。
见她神情恍惚,阿紫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口道:“夫人面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萨玉儿垂头丧气地摇头,低头摆弄着手指嘴巴恨不得厥到天上去。
可是这戏看着看着萨玉儿就觉得有些烦闷,这样好的天气躲在茶肆里看皮影戏真是辜负了年华。想到此处,她起身便走,阿紫一头雾水地连忙跟上她的步伐。
“夫人不看戏了吗?”
“男男女女的,有什么好看?”萨玉儿努嘴道,心想不就那么点子事吗。
“那我们去哪儿啊?”阿紫朝着人头攒动的四周街道望了望。
“我带你去找点儿乐子,走!”萨玉儿突然灵机一动笑着甩袖而去,美目流转好生鲜活。
阿紫无奈地紧跟萨玉儿的步伐,两个人穿过三条街来到一家铺面门前,还未进门便已经听到里面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阿紫抬头看看匾额的大字,伸长脖子仔细打量自言道:“聚宝盆?”再向左侧瞧去,一个硕大的赌字挂在门旁。阿紫吓得张大了嘴巴,一把拉住正欲进门的萨玉儿道:“这个地方去不得的,夫人。”
萨玉儿疑惑不解地望着她:“为何去不得?”
“这都是男人们去的地方,要是被将军知道我们来这种地方一定会用家法的。”
萨玉儿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装,又打量了阿紫一圈满不在意道:“我们现在就是男子,有何不可?”
“可是,可是……”阿紫拼命拉住萨玉儿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你若不想去就在外边等着我,等我赢了银两出来,请你去酒肆吃点儿好的。”说着,萨玉儿拂去拉着自己的手,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走进门,除了身材娇小面容姣好之外,那气度也称得上是个偏偏俊公子了。
阿紫急得直搓手,最后心一横,只好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进了门。
只见偌大的屋子里摆放了四五张宽阔的木桌,每张桌子的周围都里里外外围了几圈的人,何止男人,女人也是有的嘛。萨玉儿背着手面带笑意地在各个桌子周围都饶了一圈,那泰然自若的模样明明就是个赌场老手的姿态。赌场这种地方当年和寒冰可是经常去的,寒冰是个高手,只要两个人出去玩没有银子花,寒冰就会带着萨玉儿跑到赌场转一圈,然后手里就是满满一袋子银两了。虽然萨玉儿不曾赌过,可是跟着寒冰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一些花架子。
她从人群中寻了个缝隙奋力钻了进去,只听见摇骰子的中年大汉喊着:“押多得多,买多赚多!快买啊!”
大家纷纷拿出银两朝大小两处押了过去,萨玉儿自然也不甘示弱,从银袋子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出来,压在大上,跟着大伙喊着:“大!大!大!”
阿紫在一旁瞧着似乎也没她想得那般可怕,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渐渐地也融入到萨玉儿的行列中去,挤在萨玉儿身旁也跟着喊得欢快。
几轮下来的确赚了不少,看着银子变多萨玉儿和阿紫自然高兴得紧,甚至忘了时间更为投入。可风水轮流转,原本始终占着上风的萨玉儿渐渐地运气低落至谷底,那骰子似乎与她有仇一般,每每都要同她作对。十几场输下来,萨玉儿已经是气急败坏,她牟足劲想要一雪前耻,可却越陷越深。最后,别说赢来的银两悉数奉还了回去,就连自己手里的银子都输光了。
萨玉儿垂头丧气地带着阿紫从赌场走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刻后长叹一声,继而低着头不再说话。过了许久,阿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萨玉儿的衣袖悄声道:“夫人,天色就要暗了,我们赶紧回府吧。”
萨玉儿抬起头看看墨青色的天际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此刻的她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此刻两个人的步伐既缓慢又沉重,夕阳的余晖下,两个人拖着似是千斤重的身体一步一挪地朝府邸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困苦,仿佛是脚上被坠了千斤顶一般,其实不是钱的问题,是心情。萨玉儿想若是寒冰在,自己一定不会输的,起码不会输得这么惨烈。
想想真是烦躁。
“站住!”就在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自怨自艾感叹生不逢时的时候,一个大汉的声音突然将沉思中的萨玉儿惊醒。她和阿紫驻足,抬眼望着眼前的两个魁梧大汉一股莫名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