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来时,萧怡已经离开。
披着棉袍蹲在榻上的肖忆抱着鸟笼,正百无聊赖与里面的鸟儿大眼瞪小眼。
“皇上……”
萧疏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肖忆含幽带怨的打断:“不许这样喊人家啦,讨厌!”
“……又吃瘪了吗?”
“何止瘪,都凹了。”肖忆叹着气盘腿坐下,很是愁苦地用一只手撑着脸:“诤言啊,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后悔放月月出去?”
“本以为她只是小打小闹的玩玩而已,谁料到居然弄出了如此大的动静,搞什么不好非要搞个打探小道消息的八卦组织。”
萧疏略一思量:“义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她知道?”
“每个人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尤其是我。”肖忆不笑的时候,唇线便显出几分透着凌厉的冷硬:“一直以来,我都希望在月月心里只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忆哥哥,陪她玩陪她笑哄她高兴。让她在我的保护下,简单快乐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命中只有艳阳天。”
萧疏微微蹙了蹙眉:“莫非,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那倒没有,或者说,还不确定。不过其实就算知道,也无甚紧要。当初我只不过对莫师傅婉转表达了一下喜欢月月的小心思而已,就像这几年对那些家伙做的一样。可是诤言……”肖忆放下鸟笼,慢慢站起:“你说,真的没人敢跟皇帝抢女人吗?如果是你,也不敢吗?”
“不敢。”萧疏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绝不能因为一己私情,而牵连整个萧家。”
“是啊,那些家伙的放弃也都有各自的原因,或因权或因利或因功名或因亲情……但我越来越看不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求的什么。”
“义兄说的,是莫师傅?”
肖忆活动着筋骨走到窗前,望向晴朗天际:“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被威胁受制的弱点。坦白讲,他若坚决不退让,我还真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莫师傅心志高远,有治世之才,欲要青史留名也属人之常情。”
“青史留名?”肖忆忽地一笑:“咱们的这位相爷是何种行事风格,你又不是不知。经他手搬倒的贪官污吏是很多,然而无辜受牵连者,却也不在少数。后世史官的笔墨即便不将其描黑,至少也会是褒贬不一,毁誉参半。这名,怕是清不了。”
“或许,他并不在乎生前身后名,只求做个对朝堂社稷有用的纯臣。”
“不结党不营私,为达目的不惜给自己到处树敌,这样的纯臣确实够纯,纯到彻底没了私心,不考虑半点私利。‘天下为公’说起来简单,我却从不信当真有人能做到。”肖忆自嘲般的话语里,似带了窗外寒风的冷意:“如此忠君,还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啊!”
萧疏默然片刻,沉声:“皇上,是怀疑莫相心怀它图?”
听了这个称呼,肖忆的唇角一抿,旋即一挑,倚着窗框转过身,立即便换了不正经的调侃之色:“诤言,做皇帝的信任本就少得可怜。我的全部信任都给了你,所以没办法再去信别人了。”见萧疏神情一凛,遂坏笑着靠近:“有没有觉得很有压力?”
萧疏严肃地点了点头。
“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萧疏继续严肃点头。
“那么,想不想报答我?”
萧疏弓身,冠冕堂皇的套话说得很是流利:“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以报皇上。”
“谁要你的脑浆子糊一地啊?多恶心!”肖忆探手将他扶住,眯眼打量着一身白色薄甲,于温文尔雅中透着勃发英姿的俊秀青年:“想报答我其实很简单的,四个字……”
伸出几根手指晃了晃,然后顺势摸向他的下巴,轻佻的勾了一勾:“妹债兄偿。”
萧疏:
几乎在同一时间,相府的书房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话题。
“这就是你所求的结果?”秦梅看着锦盒中的稀世药材:“现如今的萧姑娘堪称能知天下事,竟会偏偏不知,这味药与你惯服的方子相克?”
莫言宵彷如全不在乎地笑了笑:“送礼不过是表个心意罢了,岂能顾及那么多。”
“她这样做,要么是成心,要么是无意。”素雅装束娥眉淡扫的秦梅,气质越发温婉沉静,只是此刻的言语有着不依不饶的犀利:“若是前者,说明她对你仍然心存怨恨,故意借此惹你不痛快,却也未免太过幼稚。若是后者……”
莫言宵淡淡接道:“说明,她已将我完全放下。”
“若是当真完全放下,就该一视同仁。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堂堂萧门主又怎会对你的衣食住行一无所知?”
“小梅……”莫言宵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你究竟想说什么?”
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秦梅的秋水双瞳隐隐含了一丝悲凉:“莫大哥,你求的,难道就是在她心中,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吗?”
莫言宵极慢极慢地放下手,方抬眼迎上她的目光,神情不再温和,取而代之以决然:“我求的,是连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也没有。”
秦梅愣怔良久,最后,看向了书桌的右手边。
莫言宵见她视线落处,心生了然,却也只有装作浑然未觉。
那里有个安格,放着厚厚的宗卷,记录着萧怡这三年来的所有点滴。
起初,到底是有所歉疚亏欠,更是不放心,怕这个没经过任何风浪的任性小丫头独自在外面闯荡,会吃苦受累。
后来,则是习惯,习惯每隔几日收到一份密报,从上面的只言片语勾勒出一个渐渐长大,渐渐成熟,终于有了保护家人能力的一门之主。
一个习惯不知,于是将满腔初次萌动的热情淡化。
一个习惯知道,于是将原本并不深切的感情铭刻。
所以世事往往就是这般阴差阳错得荒唐可笑,却又只能无可奈何,皆因了心甘情愿的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