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钟眉间带着煞气,目光像刀刃一样从众人面上扫过:“还有谁觉得嘴里的牙多余了,可以学学她!”
她话音刚落,被打的宫婢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随着血吐出来的,还有两颗牙齿。
这一下连飞霜都不禁动容,拉住玉钟低声责备:“你这是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对下去慢慢教训,当着娘娘的面打打骂骂,就不说坏规矩闹笑话,惊着娘娘可怎么办?”
众人这才想起薛婵来,不约而同转头去看,只见薛婵一动不动坐在原处,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插在鬓边那朵绢花此刻看上去无比突兀,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高踞在她的头顶冷冷注视着众人。
薛婵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她面前这出闹剧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刚才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
众人一怔,没聊到她竟然一开口竟是这句话。
好在薛婵本也不在乎她们如何回应,只是淡淡地问那个挨打的宫婢:“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婢还瘫坐在地上,听见她问这才改为双膝跪地,向着薛婵磕了个头,回道:“奴婢叫李秀娘。”
立时就有人没绷住嗤笑了出来。
飞霜瞪眼过去,吓得发出笑声的年轻宫婢登时收眉敛目不敢再放肆。
薛婵淡淡地说:“不是谁生下来就能有个好听的名字,女儿家不值钱,阿猫阿狗不也是要那样叫?有什么可笑”
这是从不曾有人见过的一面,就连玉钟飞霜等人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紧了紧面色。
薛婵这才继续说:“李秀娘,你进宫多久了?”
“一年半。”李秀娘不知她的用意,心头忐忑,惴惴地回道。
“也不短了。”薛婵苍白的脸此时有一种异样的张力,虽然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缓,却令人不敢不凝神听她说下去。
“我是个失宠的妃子,这里跟冷宫也没什么区别。即便我没有获罪于陛下的时候,也不过区区一个华嫔,位份比人差的远。当年跟着我的人也不曾跟着享过什么福,更何况是你们。”
众人自然连称不敢,然而薛婵并不在意,只是静静等着众人声音平息下去,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们跟了我受了许多委屈。你们平日宽慰我总是会说等陛下回心转意会如何如何,我今日实在告诉你们,陛下绝不会回心转意。若是想着以后我还能像以前一样,是不可能的了。”
众人鸦雀无声地听着。
薛婵说:“我与贵妃娘娘如今还能说上一句话。你们谁若是不想留在我身边了,就跟我说,总会给你们安排个体面的去处,强于在这里陪着我永无出头之日。”
飞霜连忙说:“娘娘这说的什么话,你这样说让奴婢们可如何自处呀。”
薛婵不为所动,轻笑了一声:“你们怎么想完全可以跟我说,无论如何我不会为难你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薛婵的目光从她们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秀娘身上:“李秀娘,你说呢?”
李秀娘适才吵闹时不管不顾,此时却扭扭捏捏半天不肯说出一个字来。
好在薛婵并不真指望她能说出些什么来,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让你们立时做决定也有些难为,就到今晚上灯的时候吧,要去要留尽可以来跟我说。只是过了今日,就不要再嫌弃我这里种种不如意了。”
说完这番话,薛婵就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将一众下人留在身后发愣。
薛婵一直到走到前面的游廊下,觉得胸口闷痛仿如火烧,这才重重透出一口气来。她揪住胸口的衣襟,大力吸气,良久才觉得眼前不在发黑,指间恢复了一些温度。
走出来前,她是看见了那些宫人们惊诧的神情的。别说他们,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一向佛爷一样不插手人事的自己竟然会谁出这样一番话来。但是夜里发生的事情让她不禁警醒,这玉阶馆中藏匿了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偏偏又有太多人在窥测监视。以前薛婵自觉无不可告人之事,也就不放太多心思在整顿下人身上。如今却是不同了,如今……她面上蓦地一红,想起了夜里那隐秘欢愉的时刻,心跳顿时乱了节奏。
如今是终于陷进了后宫这大得无边无际的泥淖中。
一个人影从不远处闪过,薛婵一愣,追了上去。“秦公公?”
秦固原没能走脱,听见呼唤只得停下来躬身垂首:“娘娘万福!”
“公公难得来一次,怎么不进门就走了?”
秦固原觉得被她说得有些鬼祟,只得笑着解释:“娘娘误会了。奴婢刚才见门开着,院子里没有人,怕出事,便进来看看。遇上娘娘在管教下人,不敢惊扰,所以想着先离开,以后再向娘娘问候,不料却被娘娘捉住,实在失礼的很。”
秦固原虽是内官,但嗓音却沉厚平缓,宫中有传言说他是成年入宫,因此不像别人那样尖利。
薛婵静静听他说完,这才微微一笑:“的确是误会了。有劳公公挂念,薛婵心中不胜感激。”她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紧接着又说:“还有一件事,要求公公体谅。”
“娘娘放心,今日所闻所见,固原绝不会向任何旁人提起。”
他可以重咬了任何两字。薛婵见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赘言,这一回微微屈膝,施了福礼。
秦固原自然不敢受,侧身躲开,匆匆拱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