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梨花香被留在了聚月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将会被安排作什么,燕夫人简单地盘问了她的一些情况。最后问她,“能说说你的特长么?”
“特长?”梨花香摇摇头,轻轻地蹙起了眉,“我没什么特长。”
“比如说弹唱什么的?都不会吗?”燕夫人道。
梨花香老实地摇摇头,“不会。”
“茶艺呢?呃,就是泡茶,泡茶会吗?”
“这个,”梨花香点点头,表示她会。
“好,那我先带你去怡情阁。”燕夫人朝梨花香款声示意道,“跟我来吧。”
梨花香少不得跟在燕夫人身后,朝聚月楼更深处走去。
穿过雕梁画栋的大厅,来到聚月楼的心脏部位,这儿却是别有洞天,竟是一个美若仙境的大花园,湖水圈在中央,湖中有亭台楼阁,有舟揖,有假山嶙峋,有美女白玉雕像,有莲荷,四周杨柳依依,柳树下有供人休闲的玉石桌椅,几座拱桥把四面的房子跟中央的大花园连接起来。大花园的四面是回廊,四通八达弯弯曲曲的绕向这座巨宅的每一个角落。
丝竹之音自周围各个房子里飘逸而出,此起彼伏,好像登台表演一样,好不热闹。三三两两的雅士佳人在园内相携游玩。
跟着燕夫人穿过左边的长廊,梨花香抬眼就看见“怡情阁”三个黑色大字,它们被刻在一扇门楣上。
怡情阁门框上,刻着一幅对联。
“佳人献茶盏盏新绿,雅士品茗日日欢愉。”梨花香口中轻念出声。
只见燕夫人回头跟她说,“你这两天就在怡情阁好好学一下茶艺,我们这儿的泡茶,跟你平时在家里泡的功夫是不一样的。”
梨花香心里虽有许多的疑问,见燕夫人一脸肃容,此时也不便多问,于是低眉顺眼地答了声,“好的。”
燕夫人从荷叶袖里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推开精致的木门,一阵淡淡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屋内却温暖如春,跟在燕夫人身后,进入门内,立即有一穿扮素雅的年轻女子款步迎来,朝燕夫人恭身道,“燕夫人。”
燕夫人朝那素雅女子略点点头,眼睛朝梨花香看了一眼,道,“她,这两天就暂时交给你了。”
“好的,”素雅女子答道,轻轻看了一眼梨花香,“艺名怎么称呼?”
“我看还是叫梨花香好了,这名字挺好,不必另外再取艺名。”燕夫人回答完,又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那素雅女子,这才转身离开,留下梨花香在这儿。
屋内墙上挂着几幅仕女图,梨花香正在一一端详着,只见那素雅女子说了声,“跟我来吧。”
那素雅女子已率先掀起一幅珠帘,婀娜地摇摆起纤腰,引领梨花香入内。
没想到,珠帘里面,茶香氤氲,却是一条长得不见尽头的走道,走道宽得可以容下两辆四匹马拉的马车。走道两边,一溜下去,都是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暖阁。走道上,零星地摆着一些盘景,环境整体看起来倒也别致清雅。一曲琴音如高山流水从一间暖阁里缓缓流淌,传遍这屋里的每一间暖阁,每一个角落。
行经几间暖阁,隔着珠帘,依稀可见里面男女的身影。每一间暖阁都很安静,安静得,除了琴音,只听见杯盏偶尔轻声的撞击。
素雅女子带梨花香进入一间无人的暖阁,早有一个布衣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滚的开水进来。
窗幔飘飘,是两边宽宽地挂起来的,中间敞开一个大口,吊着一个风铃,有依依的杨柳枝在窗口垂吊下来,透过窗口,可以看到外面潋滟的湖面。暖阁里茶具,暖坑,桌几锦墩,一应俱全。这儿的墙壁,也挂着几幅图,跟外面挂的仕女图完全不同,这儿挂的是春宫图。梨花香刚没了相公,又被迫与骨肉分离,此时心如槁灰,这些春宫图看在眼里,自然不能对她产生什么作用。
素雅女子盘腿坐于竹席上,然后邀梨花香坐于她的对面,两人的中间就隔着一个树雕茶几。素雅女子动作娴熟教演梨花香泡茶,一整套工序繁琐而又讲究细腻,掠过不提。
素雅女子演示一遍之后,又教梨花香按照她刚才演示的程序如法炮制一遍。
梨花香一边动手,那素雅女子一边说,“泡茶是个简单又细心的活儿,讲究的是我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是最关键的,一定要恰到好处,让客人赏心悦目,到我们这儿来的客人,大抵都是些富绅雅士,因此,要想他们为我们多多的掏银两,一定要花些心思。”
闻听此言,梨花心里已先灰了一半,她本就是个直性子热心肠的人,这要她学那些善巧投机的心术却是比登天还难。原先的一腔热情就此打住,动作也迟钝了下来。
“怎么了?”见状,素雅女子问道。
“这活儿,我可能做不了。”梨花香把手中精致的茶具轻轻放下,迟疑着答道。
“你怎么就没信心呢?我看你学得挺好的呀。”
“诚如你刚才说的,泡茶是个简单活,可是……”
“那你是因为什么呢?”素雅女子倒挺耐心。
梨花香头低低的,双手轻轻地揉着裙袂,迟疑了半晌,方道,“我觉得,那些善巧的东西,我学不来。”
“有什么难的?你以前在家,也会伺候你相公吧?”
梨花香点点头。
“这其实,伺候客人,就跟伺候自己的相公一样的。”
“不,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伺候自己的相公是因为有情感在里面,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对,在这里,你也要跟客人培养感情。”
“不不不!”梨花香急摇头,相公刚走不久,这种事情她想都未想过。
“为什么呢?又不需要投入你的真感情,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去欺骗客人的感情?”
“这怎么叫欺骗呢?这是客人需求。”
“不!我不能。”逢场作戏的事情,梨花香学不来。
“你不想赚银两吗?”素雅女子轻蔑地看了梨花香一眼。
“当然想。”
“那你还要为你相公守身如玉?”
“这本是妇人之道。”
“呵呵!”素雅女子冷笑,仿佛触恸了她一段心事,“让自己的女人出来抛头露脸挣钱养家的男人,要么是缺乏能耐或责任,要么就是脑残!你仔细想想,那样的相公,值得你专情吗?”
眼前的这个素雅女子,在这儿做事,莫非也是情非得已?要不然,她为何如此言辞激烈?想起相公风辞箫,梨花香神色黯然,“我相公,他,不是这样的。”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若非生活所迫,你断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对吧?”
“我,我相公,没了。”梨花香拼命地控制住眼底涌动的泪水。
“哦,”素雅女子语气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你节哀顺便吧。”
也不知是不是梨花香的遭遇勾起了素雅女子的同情还是怎么的,素雅女子的话突然就多了起来,只听她继续对梨花香道,“在我们这儿的女子,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事。所以,我也不想逼你。不过,我实话告诉你,几乎没有一个女子是自愿来这儿的,只是,慢慢的,她们就都习惯了。再说,为了生活,女人除了到这种地方,还能到哪儿去?去到哪儿,不是服侍男人?在我们怡情阁,虽然收入不是聚月楼里最高的,至少还算是比较体面的。在怡情阁,也有不少姐妹因此而找到了归宿。不像胭脂阁,胭脂阁的姐妹,在聚月楼里收入应该算是最高的,不过,进了胭脂阁的姐妹,她们的后半生也只能这样了。”
胭脂阁?梨花香记得,在没来聚月楼之前,龙池酒庄的老板娘曾扬言说送她到胭脂阁,因问,“胭脂阁是作什么的?”
“卖肉的。”素雅女子倒是直截了当。
“卖肉?”无奈梨花香全然不懂。
素雅女子笑笑,好像她早料到会是这样,“不懂是吧?现在不懂没关系,你早晚会懂的。”
“来,喝茶吧。”素雅女子把她们刚才泡的茶水,倒了两杯,一杯推到梨花香面前,她自己执起一杯,慢慢啜了一口,又轻启朱唇,慢悠悠的说道,“不过,要是想在短时期内赚到大钱,就去胭脂阁,那儿银两来得快。怡情阁,要看与客人的缘份。一旦走起运来,就是一朝出头,鸡变凤凰。”
梨花香正低头斟酌着素雅女子的话,只见素雅女子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给她自己续了半杯,樱唇动了动,似又有话要说。突然,不知从哪一间暖阁里传来一个女子尖锐而凄凉的喊叫声,“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你在这儿好好想想,我出去一下。”素雅女子一边说着,轻抖了一下裙裾,半倚着茶几,弱柳扶风似的款款站起,不待梨花香回话,她已掀开珠帘,飘然离去。
只听女子凄凉而无助的喊叫声越来越紧迫,似乎还夹杂着几个男人沉重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一时好奇心起,梨花香忍不住掀开珠帘出去探望。
只见宽宽的走道上,两个留着髯须的彪形大汉架着一个娇小的弱女子,硬要把她塞进旁边的一架小轿里。
无奈那弱女子偏不肯上轿,只在两个大汉手中不停地奋力挣扎着,喊叫着,“放开我!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