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划痕的桌面被拆下送回了梨氏作坊。
是夜,梨氏作坊,灯烛高燃。
梨花香守在那有划痕的餐桌前,双眼微闭,手掌在那划痕的地方来来回回的摩梭,一边暗暗发功,只见薄薄的尘灰在桌子周边飞扬。
过了良久,梨花香微微睁开双目,低头往桌面上一吹,那薄薄的石尘自桌面上飞起。
“咳咳。”千山暮一时不提防,被沾了一身。
听到干咳声,梨花香这才抬起头来,歉意道,“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那里。你快回去吧,我会尽快修复好的。”
“我不放心你啊。”千山暮慢慢踱到梨花香身边,“你到一边休息吧,我没法相信你。”
“什么?”弥补石器裂痕,这对梨花香来说,并不是头一次了。这桌面划痕虽然有些大,也许耗时耗力要多一些,但对梨花香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千山暮竟然说不相信她,难道,他也会这个?
正思筹着,千山暮已轻轻占去梨花香的位置,“让开,让我来做。”
“你会做石器家具吗?”梨花香诧异地看着千山暮。
“我原来跟师父学的就是石器家具。我知道,你刚才的发力,短时间内弥补裂痕没问题,可要使它在天亮之前恢复光滑如镜,还得我来。我们时间没那么多了。”
“是吗?我没想到你会做石器家具,那为什么现在不干了?”
“不是不干了,只是暂时休息而已。”
千山暮说着将手按在桌面上,开始发功施力。
由于使力的缘故,那手掌上受伤的部位忽地生疼,千山暮手不由抖了一下。
“还疼吗?你的手还没好,这么做会不会不好?”梨花香担心道。
千山暮把掌收回,回头看着梨花香,眼里有隐隐的感动,“有茶叶吗?”
“有,稍等,”转身之际,梨花香忽记起千山暮曾说过他只喝番外的姜茶,便又道,“对了,我们没有番外进口的茶叶,只有本地的绿茶。”
千山暮看看梨花香,眼里似有异样的东西在闪耀,“给我泡一杯吧。”
“好。”
一会儿的功夫,梨花香泡了一壶茶水出来,给千山暮和自己各倒了一盏。
千山暮接过轻轻呷了一口,只觉一股涩涩的滋味,然后,却有一股茶香渗入心脾。
“本地的绿茶也挺好喝吧?我喝茶喜欢加入一些糖,我呢,一喝原味的茶叶,就觉得心里空空的,加上糖心里才舒服。”梨花香一边喝着一边道。
千山暮静静听着,也不言语。
片刻的静默,梨花香又道,“对了,我家妩思被你狠狠说了一顿,好像受了插大的打击,她说要像你一样,以后去番外学习石器创意,所以很认真的学习番语来着。但从那天以后她说不学习了,也不想拜师学艺了。”
“你的意思是,这都怪我吗?”千山暮看着梨花香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梨花香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其实,妩思七岁的时候,她爹就去世了,她爹以前也曾经做过石器创意,也有一身好功夫,所以她见到你,就想起她爹爹了吧。她小的时候,我为了挣钱,都没什么时间陪伴孩子,可能是因为这样吧,到了青春期,孩子就变得敏感了,我总觉得是我的责任,所以心里怪对不起她的。”
千山暮听了,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柔软地触动了一下,为了掩饰他的感情,他假装若无其事的道,“你能不能专心做事?我们继续吧。”
“好。”梨花香微笑,取过千山暮的空杯,连同她自己的杯子一起搁到一边的几子上,顺手给千山暮取过一条绸布抹布,“你的手伤还没好,还是我来吧,你协助就好。”
说完,梨花香立马又回到了状态上,手掌摩挲过桌面,口中念念有辞。
千山暮一边轻轻揩去桌面上的粉尘,一边悄悄打量着梨花香,一种似曾熟识的温暖渐渐漫上心头。
*
“喝完酒回家,真是上脸。好晕啊。”
冷秋桐辞别上官悯返回家中,酒气往脑门上冲,只觉头晕脑胀的当儿,忽闻屋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叫嚷。
“谁啊?大晚上的,谁会找上门来啊?”冷秋桐侧耳听了下,分明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晰的在屋外响起,不过那男人含含糊糊的喊谁,她愣是没听清。
冷秋桐循着喊声返转出去,隔着栅栏,果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墙外,那男人脸上还蒙着块黑布。
“喂,你是谁啊?”冷秋桐把脸贴在木栅门上,冲着那男人的身影道。
那男人却是郑子仁,夜晚漆黑一片,他也没能看清来人的脸孔,但一听到冷秋桐的声音,他立即把躲在墙外的身子收起来,心里暗道,“这不是芍药的声音。”
“喂,谁啊?”冷秋桐的声音又扬起来。
见问,郑子仁大起胆子道,“请问沈芍药是住在这儿吗?”
冷秋桐酒醒了一半,“你不会那个老爷子吧?”
“什么?我是芍药的老爷子,你是谁啊?”郑子仁急忙趋近那门边。
“你不用问我是谁,以后别再来这儿了,知道了吗?”冷秋桐冷冷说完,返身就往屋里去。
隔着栅门,看着冷秋桐返身回屋的背影,郑子仁心道,“这女人,是不是就是拉我去衙门的那个?”
“呃,这声音好熟悉啊。”冷秋桐返回屋内,忽然也觉得那男人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正愣怔间,沈芍药不知从哪里出来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找我?”沈芍药道。
“呃,是。”冷秋桐忽尔又道,“不是。”
“人呢?”
“可能走了吧。”冷秋桐毫无愧色的道。
沈芍药心里早想到了郑子仁,急忙飞奔出去,却哪里还见郑子仁的身影。遂又返回屋里,冲着冷秋桐道,“你怎么随便就把我的客人给打发走了?”
“叫得我头疼就出去看了看,但好像是找错门了。”冷秋桐道。
“但怎么着也该喊我一声,让我出去看看吧?”
“真是,你这人说话真是奇怪,我出去看看是谁,人家未必就是找你的,你着什么急?”
“我没着急,可是你总该让我确认一下吧?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嘴脸。”
“看不惯就搬出去住好了。”冷秋桐乘机赶人。
“什么?”沈芍药忽然闻到冷秋桐身上散发的酒味儿,嗅着鼻子道,“不过,这是什么味儿?你喝酒了吗?”
冷秋桐连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忽然觉得自己此举不过是掩耳盗铃,索性把手放下来,道,“好吧,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来问你,上次被抓到衙门的老头子,是不是就是你的老爷子?”
“呵!”沈芍药一声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老爷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真是离谱。”
“总之,以后别再有这种事情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到底什么时候搬出去住?”
“这个嘛,我儿媳妇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反倒先说了?”沈芍药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别干出莫名其妙的事情,让花香心烦,你快搬出去吧!”
“我的亲生骨肉在这里,我还能搬去哪里?”
冷秋桐扭头看看屋外,“你嚷那么大声干嘛?让人听到就不好了,你怎么随便说出这种话?你现在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吗?是不是想一直住下去了?”
“喝完酒耍什么酒疯?吵死了!我要睡觉了,懒得跟你吵!”沈芍药不甘示弱的说完,转身返回自己屋里。
*
“咳哟,那个女人的脾气,跟玉香盈有得一比啊!我的芍药在她们家会不会受尽委屈啊?芍药和莹莹真是让我担心,这可怎么办好啊?”
郑子仁怏怏回到自己的居处,心里正在为沈芍药和莹莹担忧不已,忽闻一阵叩门声,他忙忙的收回思绪,正要起身去把门打开。
玉香盈已重重地推门进来,“你怎么又锁门了?”
“没什么,好像门是自己锁上的。要不把门拆了,盖个墙得了。”郑子仁说着,忽尔语气一转,“不过,大晚上又要找我什么茬?”
“我得先了解你的情况,再决定送不送你去后院。我过来给你做个测试。”玉香盈说着挨在郑子仁的床沿上坐下。
“测试?”
玉香盈把巴掌伸在郑子仁眼前晃了晃,“这是几个?”
“五个。”郑子仁脱口而出。
“真是的。再加上三个呢?”玉香盈又加上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
“八个。”
“不是八戒吗?”玉香盈叹口气,“这样看挺正常的,我说,你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吗?不是吧?”
“我本为就时好时坏,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现在正好是正常的时候。”
“那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你都这么正常呢?”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在我正常的时候出现。”
“这叫什么话?”
“总之,你重新把我送回后院调养吧。这不是为我自己着想,我是为了你和美妃才这么说的,知道了吗?”
“你就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玉香盈仿佛看穿了郑子仁的心事,她眼梢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在我看来你是装出来的。”
“什么?”郑子仁心内暗惊,这婆娘真是厉害。
“你是想装作犯病,然后跟那个叫什么药的女人重逢,你想都别想!”玉香盈厉声喷完,转身离开了郑子仁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