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离合，都应了因果循环，只有那看破红尘的高僧才能自如来去其中。我佛缘尚浅，依旧还留恋着这世间的美好，所以面对一切能够触发心弦的场景，我都会潸然泪下。
本想带着李韦氏离开军营一起回长安，但她还心系洛阳城里的亲人，不愿和我一起离开，愿意等着破城之日与亲人重逢。我当然也不强求，毕竟洛阳才是她的故乡，她留在军营也能够帮我照顾秦王。
小武还是没来送我，听秦王说最近小武很是努力，或许是经过这件事，小武成熟了，不在凭借一时冲动做事，万事都有两面性，有失才有得。
秦王没有远送我，只是把我扶上了马车，父亲带着颜寒送我走出了十里之地。
“禹歆，进了秦王府万事要谨慎，可不能像在自家府中那样。”父亲拉着我的手，像是要嫁女儿似的千叮咛万嘱咐，“以后爹爹也帮不了你什么了，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
以前听着父亲的唠叨总觉得不耐烦，而如今多想让他多说些，总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时间已不允许我们有太多的交流。
父亲把我重新扶上马车，我伸出车窗，看着父亲。马车驶动，只能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这空旷的大道上。
父亲的爱都是深沉的，面对女儿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中的爱意，只有行动在彰显着父亲最伟大的爱，留下的只有面颊上深深的皱纹，像是一条条沟壑深的让人心痛。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这悠长的古道上，显得格外寂寥。从洛阳到长安又得花上好几日，为了赶路我们减少了休息，马不停蹄的向着长安奔去。
刚进长安城，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车夫放慢了速度，慢慢的驶向秦王府。
“裴小姐，咱们到了。”马夫说着帮我掀开了帘布。
府门两旁分别站着两个侍卫，下着雨还是纹丝不动，像是几个泥塑人没有表情。
府门打开，出来一小厮，一阵小跑来到马车前，麻利的撑起伞，慢慢的把我扶下马车。
“大小姐，派来传话的人也只不过比您早到一个时辰，秦王妃和几位夫人都在大厅等着您呢。”
穿过几个走廊便来到大厅口，门外站着一个丫鬟。王府就是不一样，不管是长相还是打扮都不同别的府宅。她见我想大厅走去，也上前走了几步，身子微微半蹲，有礼貌的给我行了个礼。
“裴大小姐好。”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连忙帮我解下披风，娴熟的折了两下挽在胳膊上，“奴婢是秦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木槿，大小姐以后有什么吩咐的都可以找奴婢。”
“木槿姑娘客气了，我初进王府以后还要姑娘多多提点呢。”
木槿莞尔一笑，笑容很甜美，如此标志的姑娘甘愿做一个丫鬟还真有些委屈了，如若出了这王府想必也能加一个好人家。
走进大厅，只见秦王妃和几位夫人坐在木雕花桌前品茗，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看她们座的位置，那居正中的一定便是秦王妃。
我赶忙上前，行了个礼，“民女裴禹歆见过秦王妃，各位夫人。”
“裴小姐不必多礼。”秦王妃起身走向我，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臂腕上扶我起身，像是对待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近两日长安城总是阴雨绵绵的，想必这一路的天气也不会太好，裴小姐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啊？”
看着眼前的秦王妃近看更加美丽动人，在她身边都能感觉到一种高贵典雅的气息，那浅浅的一抹笑容真有百媚生娇之态。
“多谢秦王妃关心，民女早已习惯了长途跋涉的颠簸，这几日路程也还能承受。”
秦王妃点了点头，明眸上下打量着我，没有敌意却显得那样平易近人。
刚围坐在一起的几位夫人也都起身，站在了秦王妃的身后，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丽却又拥有不同的魅力。
“光顾着寒暄了，忘了给你介绍其他人。”
秦王妃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几位夫人，手依旧搭在我的一个胳膊上，“她是杨夫人，阴夫人，燕夫人，郑夫人。这位是裴禹歆，裴绍迁将军之女，现暂住秦王府。”
依着顺序，秦王妃一一给我做了介绍，我们相互行了行礼，这也就算是彼此都认识了。
“这一路你也怪累的，我已命人为你准备好了一切，等到了晚上我们在一起用膳之时在细细叙话。”
“谢秦王妃，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退出大厅，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本就不喜礼节束缚，越早结束我也就越早解脱。不一会儿，木槿便把我带到一座院落中，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直通房门，两旁的密密麻麻种植着翠绿的细竹，一滴滴的雨水挂在细嫩的竹叶上显得格外耀眼，正房西侧还有一座别致的亭子，围挂的竹帘随着清风不断地摇摆着，在细雨的拍打下稀疏作响。
环视一周目光被正房门上的匾额吸引住了……“冷烟阁”。
“冷烟阁，为何会起这么肃静的名字。”我停下了脚步，抬着头看着那牌匾上的字。
“这……”木槿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也不知为何要叫这屋子为何取名为冷烟阁，只知道秦王无事之时经常来这里坐坐。”
“冷烟阁”也正好称了我现在的心境，无欲无念。
“小姐，您回来了。”沁春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我来了也不顾外面下着雨。
我拉着她赶忙快走几步，站在屋檐下，“下着雨还跑出来，都淋到了。”
“裴小姐，奴婢就送到这里，还得赶回去伺候秦王妃。”木槿慢声细语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多谢木槿姑娘相送。”
木槿微微行了个礼转身又走进雨中，一会儿工夫便在看不见了。
沁春扶着我走进屋中，里面的一切布置的都十分精细，正对着我的桌案上摆满了饭菜，已来不及看别处，满桌的美食已吸引住了我所有的目光。
我赶忙走向桌前歪坐在蒲团上，拿起筷子便开始吃了起来，很熟悉的味道，和家里饭菜的味道真像，不对，那简直就是同一个味道。
沁春看我有些疑惑，偷偷的笑着说道：“小姐，奴婢就知道您回来后一定会大吃一顿，在这秦王府有没有哪个厨子摸准您的口味，所以奴婢就把李婶从裴府带来了，专门为您做饭吃。对了那边上的饭菜都是秦王妃吩咐王府里的厨子做的，又清淡，又少，小姐您怎么吃得饱啊。”
原来如此，还是沁春最了解我，可在别人的屋檐下还带着自己的厨子来，要是被秦王妃知道了一定会多想。
“沁春，明儿你就去找秦王妃身边的丫鬟木槿，告诉她你带来了一个厨子。”我一边说一边还不顾着吃，虽说害怕出什么事但既然到了这步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姐您放心，明儿一早奴婢就去找她说。”
出完饭，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赶了这些天的路，还真是没有这样放肆的吃上一顿，还有这让人泡着就能酥软全身的汤浴，我想做神仙也不过如此。
没想到这院落虽不大但样样俱全，连沐浴的清池都有而且做工也很精致，六扇连幛上画工卓越的宫廷仕女图，姿态各异，风姿绰约，浴池四面光滑圆润，池底细腻雕刻的图腾，四周乳白的轻纱罗幔飘若仙境。
怪不得功名利禄永远是追逐的对象，也只有拥有这些才能享受的到如此雍容华贵的生活，如我这般慵懒的躺在这里的时候，成功者会想些什么，是得到更多的利益还是在怀念过往快乐的日子。
“小姐，痛吗？”沁春轻轻地触摸着我背后那道箭疤，刺心的痛怎么会忘记，可要回想时却又找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它。
“肯定是会痛的，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安慰道。伤口好了以后李韦氏曾向我描述过那伤疤，像是一朵带着枝蔓的牡丹在我的肩上盛开。我喜欢这个形容，可自己却没有勇气去看，害怕自己所想的破灭。
“沁春，给我说说这秦王府的情况吧。”我岔开话题问道。
“恩”沁春连忙回到。
“奴婢进王府的时候刚巧秦王妃进宫，是燕夫人安排奴婢来到这冷烟阁，又吩咐了几个丫鬟在此打扫。”
没想到，我的住处竟是燕夫人安排的，“你打听到这里为什么要叫‘冷烟阁’吗？”
“奴婢也觉的奇怪，这里算是整个王府最中心了，可偏偏取了这样一个肃静的名字，听在这里打扫的丫鬟说，当初建王府时风水先生说这冷烟阁是不祥之地，秦王却偏偏不信这些非要在这里建了一个院子，此后经常来这里，可却没有一个夫人愿意来这。”
不祥之地，却要让我来住，看来我还没进王府就有人开始讨厌我了，而这燕夫人如此的殷勤却也是不怀好意。可不巧，我也是不信这些邪说的，“冷烟阁”这名字取的犹如与世隔绝的迷幻桃园，孤傲独行，不染世俗。
“小姐，咱们要不要跟秦王妃说说搬去别处啊。”沁春有些胆怯的说道，好像是怕这里的妖魔鬼怪听到拿了她的魂魄。
“说也没什么用，只会让别人觉得咱们矫情，如果秦王妃真的会在意这些的话早就让搬了，何必等到咱们去说。再说这也挺好的，也没什么人打扰。”说着从浴池中起身，沁春立马为我披上了衣衫，慢慢的放下我的秀发。
“啊！”我伸了伸赖腰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会儿了，一会儿晚膳再叫我。”
沁春看我对这些并不在意也没有在说些什么，只是还是有些害怕这所谓的“不祥”，四周看了看紧随着出了清池。
余晖静静的斜卧在窗棱上，轻柔的微风撩动着床边曼纱帷帐，窗外树枝上的雨滴还在留恋着不愿离去。慢慢睁开眼睛，安静的四周让我产生错觉，竟然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慢慢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才慢慢清醒，自己已经在长安城，已远离了战争。
沁春坐在门口圆木墩上认真的绣着什么，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稀疏的阳光努力的顺着缝隙照进来。
“小姐。”沁春看我做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女红走向我，“奴婢还想着一会儿再叫您呢。”
我也很惊讶，如果搁在以前的我肯定能睡到第二天，可如今只睡了短短一个时辰便开始睡不着了，自己还如此年轻，觉却少了不少。
沁春帮着我梳洗打扮了一下，只是简单的打扮一下，随意在脑后用玉钗别一个小发髻，挑选了一件浅蓝衣衫，沁春看我无心梳妆也不再为难我，看着我笑了笑：“小姐就算不精心装扮也比别人好看。”
我在铜镜中看了看，还真是第一次认真的看自己，白皙肌肤，俏皮鼻梁，殷红嘴唇，乌黑顺长秀发，一对玉钗步摇跟着我的摇动随势舞动。
这是换上女儿装的我，也是十六岁的自己，没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却独有年轻女子特有的那份单纯明澈，不加修饰的自然曼妙。
“沁春，咱们走吧。”回过眼神不再看铜镜中的自己，就让她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此时的王府已经点上灯笼，天空也只有最西边那一点点的亮光还在最后挣扎着。
来到大厅，左右两列的桌案前几位夫人早已入席，正中席位与左右席位只隔一个台阶，却独显尊贵。
秦王妃坐在正席与一旁的木槿交谈着什么，见到我来又恢复了以往的舒雅笑容，其他夫人也停止了小声的交流看向我。
我快走几步刚想要行礼，秦王妃却早我一步，说道：“禹歆妹妹快过来，坐我旁边。”
离她右手最近的一个桌案没有坐人，我微微行了行礼，默不作声的来到案前跪坐在蒲团上。
不大的桌案放满了丰富可口的食物，五菜一汤加一壶上等普洱，右手边两副精致陶制箸架上分别放着一双竹筷和一双银筷，面前一副陶瓷印花碗碟与桌上菜碟茶壶交相呼应，先不论菜品如何，光这精美餐具就已让人赏心悦目。
“秦王妃，各位夫人，下午一是睡过了头，所以来晚了，让各位等久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直起身，赶忙为我晚来道歉。
“禹歆妹妹刚回长安，一路劳累是该好好休息，再说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宴，妹妹不必介怀。”秦王妃缓缓地说道，“今后都是一家人了，禹歆妹妹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我微微笑了笑，坐回原处。
“好了，大家用膳吧。”
说毕，众夫人身后的丫鬟都跪下，拿起银筷依着夫人的指点或颜眼色，夹起菜肴放入碟中。看着这繁琐的吃饭方式，再看看自己拿着筷子和大口大口的吃相，真是与这里不协调。
虽说秦王府的饭菜很是可口，但是不管怎样都比不上自家府中的口味。一边想着淑女模样一边想着自家的饭菜，这吃饭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我的变化被秦王妃看在了眼里。
“禹歆妹妹，王府的饭菜不合妹妹的胃口吗？要不我在命人弄些你爱吃的菜样。”秦王妃关怀的问道。
我放下筷子双手摇晃着，“不，不，饭菜很好吃，只是中午吃的还未消化，有些积食。”
“也难怪啊，裴小姐的午膳吃的如此丰富，哪还有地儿吃得下晚膳，更何况咱王府的厨子合不合裴小姐的口味还另说呢。”
我转过头看向坐在最后席位的那位夫人，包括她在内后面几个女子都是在我刚进府时没有见过，再看所坐的位置想必也不是什么有品位的夫人，或许是比较得宠的侍妾，虽无地位却也不能忽视。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位夫人，鹅蛋白肌，杏眼长眉，俏鼻朱唇，高耸发髻并插玉饰精雕步摇，乳白齐胸襦裙，外套绣花淡粉大袖衫，那衣上的芍药绣花，娇艳欲滴，就算坐的席位离我稍远，可朵朵盛开艳花依旧吸引人的注目。与坐在后面的几位女子想比，显得格外突出，不是她的长相有多出众，只是那种傲气、轻佻让人过目不忘。
沁春私自把李婶带进王府，确实是不合规矩但不是什么大错，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少不得费些口舌。
我回过头，嘴角微微笑了笑，跪着向秦王妃行了个礼，“秦王妃我刚进府确实对这王府中的规矩不太懂，也确实带了一个厨子进了王府，正想无事的时候向您汇报这事儿呢，没想到让这位夫人替我说了，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