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守义去椰岛做买卖了。”这个消息像一颗八十磅的炸弹,一大早在家属院炸得沸沸扬扬。邻居和同事纷纷涌向钱守义家,本来就不大的房子挤得水泄不通。因为在当时那个年代,像钱守义这个年龄的人出远门做买卖是件新鲜事儿。
钱守义住的小区在县城的西北部,紧靠北环路,小区的西侧是一片小树林,是前几年大搞植树造林时栽种的,树种一律是北京杨。树林面积虽然不大,但比较安静。每天天不亮,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娘就会光顾这里,吊嗓子,跳舞,打太极拳。特别是那些爱好养鸟的老大爷,每人手上提着两个鸟笼子,交叉摇摆,姿势优美。早早的就聚集在这里,把鸟笼子挂在树枝儿上,八哥、鹦鹉在笼中上下飞舞,吱吱叫个不停。这些老人不管在家里着了多大的急,生了多大的气,只要老哥几个凑到了一块儿,就会各自吹呼自己的鸟如何如何的好,叫唤如何如何的好听,然后又相互交流养鸟的体会,侧耳细听鸟的叫声,在家的火气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随鸟舞,鸟随人鸣”,是遛鸟人的真实写照。
钱守义平时比较懒,不到太阳晒屁股绝对不起床。菲菲曾建议他每天早晨到西面树林儿溜溜早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却振振有词地说:“身体素质是天生的,没必要锻炼。再说,有科学证明,早晨锻炼是不对的,应该在下午或晚上锻炼才对。”
菲菲自幼天生丽质,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勤快,手脚闲不住。不管是家里家外事事办的利利索索,就因为这方面的优势,当她出落成亭亭玉立美少女时,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虽然跟钱守义结婚多年,利索劲儿仍然不减当年。不论春夏秋冬,菲菲每天起得都很早,干家务,做早饭,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上班也是第一个到,打水擦桌子是她的活,在单位口碑极佳,每年的先进个人非她莫属,去年还到省文化系统表彰大会上介绍经验呢。
这个小区是八十年代后期单位经过多方努力建成的最后一批职工福利住房。前后四排,只有一个大院墙,排与排之间是敞开式的,每排一拉溜住着十户人家,都是明二暗三的砖瓦平房。正房的对面是一溜儿倒房,每户两间,用于储藏杂物之用,也有的进行了简单装修,辟为伙房和餐厅,一家人在倒房用餐也很有惬意。
门前的空地儿各家都开了个小菜园,每到春天,整个院子碧绿葱茏,从而掩盖了房屋家什的陈旧破败。菜地里,各式各样的蔬菜争奇斗艳,有开花结果的黄瓜、豆角、西红柿,有长叶儿吃茎的葱、蒜、萝卜等,各户可自由索取所需。有几家还建了鸡圈,剩菜剩饭喂了几只柴鸡,听到母鸡扯着嗓子鸣叫的时候,孩子们会争先恐后的跑去拾鸡蛋,拾到鸡蛋的孩子交给妈妈,妈妈拿过饭勺,放好油、盐、葱花,等到油烧热了把鸡蛋打里,随着“沙、沙”声,一缕油香烟雾缓缓升腾起来,一盘儿香喷喷的鸡蛋冒着油花放在了孩子们面前。孩子们会用三下五除二的速度将它吃下去。在拾鸡蛋的时候也经常出现摔碎鸡蛋的现象,结果孩子挨大人吓唬一顿就算完事儿了。
大院门前有两棵大杨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栽的,笔直的树干得双人合抱,树冠遮蔽了大半个院子,每年到了夏天,硕大的树阴下经常聚集好多人,大部分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有说的,有唱的,有下棋的,还有弹奏各种乐器的,好不热闹。前几年有个人来到这里想出大价钱把这两棵树买走。大伙一合计,这树不能卖,它是家属院的镇院之宝,要传给下一代。
每年到了植物枯败的冬季,院子里一片凄凉,拉秧的架子,残缺的台阶,碱蚀的断墙,看不出院子里是什么颜色的建筑了。
钱守义家住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由于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各家都互相了解,住了近十年相安无事,如同一个大家庭,谁家有事儿大伙都去帮忙。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到了吃饭的时候,谁家有好吃的就到谁家吃。
后来有的同事买了新房,房子换了主人,院内空气就发生了微妙变化,当然,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就是张家孩子把李家孩子打了,由此大人说话有点小冲突,但钱守义两口子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始终如一。这么多年邻里之间和谐相处,没跟任何一家拌过嘴。因此,钱守义这次去椰岛才惊动了大伙,各家纷纷前来献言献策,对此两口子激动不已。
最早知道钱守义要去椰岛做买卖的是邻居张磊,他们俩既是发小儿又是同事。
当时县里按照上级指示精神,各个企业纷纷改制,有些小企业或不符合经济发展的企业相继倒闭或转产,职工下岗是当时叫得最响的词儿。一大批下岗职工涌向社会,有的托人找到了新的工作,有的做起了买卖,有的干起了打跑锤的行当,还有一大批人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社会上闲逛。无奈,这哥俩儿所在的单位由于是个小集体企业,理所当然的列入了改制行列,并明明白白的宣布全体职工一律下岗,从此哥俩就走入了职工下岗的大军。
张磊膀大腰圆,有一膀子力气。下岗初期幻想着找个稳定的工作,托亲戚找朋友,送礼的钱没少花,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满意,不是离家远照顾不了家,就是单位不太好,工资不高活儿还累。没办法,为了养家糊口,暂时跟着本家三叔干起了宰猪这个行当。
张磊的父辈哥仨,无姊妹。由于祖父祖母在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已过世,排行老大的张磊父亲无疑挑起了全家过日子的重担。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为了哥仨的生活,张磊父亲辍学在生产队干活,由于那几年雨水少,庄稼地渴的裂缝。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挣的钱和粮食只能维持哥仨简单的生活。
大哥整天斌苦劳累挣不了几个钱,并且过早地猫下了腰,老二连招呼都没打就当兵去了。等到换上军装该上火车了,大哥和老三才知道,便连颠带跑地来到县城火车站。
看到老二身穿一身崭新的绿军装,肩挎背包,虽然有点不合体,但往那一站也像模像样的,老哥俩踏实了很多,埋怨和气话都化为了乌有。
时光荏苒,四年瞬间过去了,老二结束了部队生涯,他学了一手驾驶技术,在当地搞个对象,复员后就留在了当地,自己买辆小车干起了出租行当。
老三因家里的原因上到了小学四年级就不念了,帮助大哥料理家务,农闲的时候跟三叔学了宰猪的技术,后来自己租个门脸儿卖起了猪肉。
还是在张磊十岁那年,母亲因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母亲的去世是对父亲的一个很大的打击,家里的生活困难更大了,父亲既当爹又当妈,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做饭洗衣服,终因积劳成疾,在张磊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也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把母亲的后事处理完后,孤苦伶仃的张磊走进了三叔的家中。家里增加了一口人吃饭,使本来就不富裕的三叔更加困难了。张磊很小就特别懂事儿,知道三叔家过日子不富裕,他就在上学之余帮助三叔料理家务。直到参加了工作他一直是在三叔家度过的……。
张磊哪宰过猪呀,在案子上拉肉时笨拙的动作没少挨三叔吓唬,但他觉得只有严格管教才能学到真本事,虽然干这活起早贪黑有点累,但比上班挣的钱多,并且老有肉吃,心里就好受多了。就当时的生活条件,大部分家庭一周有一点儿荤腥儿就不错了,而张磊家几乎天天有肉吃。由于跟钱守义家是紧靠山的邻居,关系又不错,所以,平时卖剩下的零散肉头自家吃不了就送给钱家。
张磊自己创业的心始终是蠢蠢欲动,苦于没有技术和业务跟三叔只干了半年,在集贸市场的另一面就租个门脸另挑门户了。由于他说话和气,肉质又好,交际广泛,来他这儿买猪肉的老主顾非常多,到了节假日要排很长的队。所以,每到节假日,特别是春节临近,他都要雇几个帮工,给他进白条猪,上架挂肉,打扫门面。一年下来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顶两个人的工资。
钱守义可惨了,晃荡了半年没找到一份工作,很是沮丧。仗着菲菲脾气好,不着急,每天到家除安慰外,总是跟他一块分析原因,找出毛病,研究下一步找工作的办法。但过日子需要钱的支撑,整天挣不来钱总归不是办法。一个人过简单日子还可以,但碰见小灾小病儿的就麻烦了,当时又没有医疗保险,需要很大的医疗开支。特别是传统的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对于家境贫寒的人家来说,过节就像过鬼门关,大人还可以,孩子可不干,看到同龄的孩子穿新衣服吃好的,回家后也嚷嚷着要这要那。钱守义的女儿钱红比较懂事儿,也可能她早已看出了贫穷的家境,每天放学到家不说东不道西,把书包一放先跟妈妈干活,吃完晚饭再写作业。俩口子非常明白,孩子不是不知道该过节了,而是从小就懂得分担父母的忧愁。
钱红曾跟同学说过:“我家生活比较困难,吃穿不跟你们比,只要能吃饱肚子,衣着遮体就行了。但我可以跟你们比学习,看今后谁能考上大学,谁能挣钱养父母。”这话是两口子听家访的老师说的。老师还说:“穷而不失其志,钱红今后必有大用,学校已经把她列为重点班的学生了。”老师真诚的表露使俩口子激动万分,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