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婷始终记得,那天,夏骄阳说她需要朋友时那落寞的神情,可是她从来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她猜想,也许是因为她们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了一群陌生的人,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所以需要朋友,这样就不会孤单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背井离乡从来不是需要朋友的真正理由。
她也记得,那晚,清若听到她说需要朋友之后的沉默,她想,也许,那一刻,在她们三个人之中,清若是最明白她的。可是,原来也不是,谁也不明白她的伤,除了她自己,即使她们就坐在方块大的地方和她喝着同样的酒。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她并不记得了。只清楚地记得,喝醉酒的她还依然拉着清若说,“清若,我们继续喝酒,好不好?”
清若看着醉态十足的她,“好啊,好啊,婷妮子,喝,还有骄阳,喝啊。”
夏骄阳看着酒醉的她俩,轻轻摇了摇头,自己一瓶啤酒尽底,却无半分醉意,而她们,只是半瓶就醉倒,她轻轻地将她们抬到床上,小心地盖好被子,一个人继续坐着,将她们剩下的酒一干而净,喝着酒,流着泪。后来,也许是太累了,她也就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当朱沙兴致盎然地踏进宿舍里时,意外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再看着睡在床上如死猪一般的清若和她,冷哼一声,转而回到自己床位了。
这时,刚刚晨练完毕的夏骄阳正好回来,绕过朱沙,轻手轻脚地将买给她和清若的早餐放在桌子上后就去收拾昨晚的酒瓶去了。
“敢情这满宿舍的酒味是你弄的?”朱沙对着夏骄阳嘲笑道。
夏骄阳也没理会她,自顾地将酒瓶放到垃圾箱里。
朱沙从夏骄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无处发泄,见窗帘还拉着,发泄一般一把扯开窗帘。顿时,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激得她一下子就醒了。醒来的那一刻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想起了萧亚轩《幸福地图》里的一句歌词,“每一天睁开眼,看见你和阳光都在,那就是我要的未来。”她就想,如果,每一天睁开眼,就能看到她所爱的那些人,爸爸妈妈,还有明城,现在又有清若和夏骄阳,那么她就是世上最幸福飞人儿了吧?
她使劲地伸了伸懒腰,一偏头看到身畔的清若还沉睡着,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悄悄地起床从水龙头下掬了一掌心的水,然后慢慢地顺着她的额头洒下去,便又假装跑到洗手槽洗漱去了。
正想着清若会有怎样惊人的反应,果然,耳边就响起了她的惊呼声,“下雨了,伞,伞,婷妮子。”
她看着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站在地板上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下子笑弯了腰。回头看着夏骄阳和朱沙,一个个也笑得合不拢嘴。
她总算反应过来被自己捉弄了,光着脚走到洗手槽前的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她被她看得眼皮发麻,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等她洗漱完了,再抬头看她时,她还是站着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
她心里打鼓,却硬着嘴皮,“清若,你是不是病了?怎么总是看着我,我哪里不好吗?”说着还假装照镜子来着。
她这下总算开口了,“说,是不是你干的坏事?”说完还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骄阳和朱沙。
她心虚地看着她,努力保持镇定,“我保证不是我,不信你问骄阳。”
说着她求救的目光转向骄阳,“骄阳,是吧?”
谁知,骄阳却不给力,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哦,那个啊,我刚刚一直在阳台,没看到是谁?”
她顿时有一种被出卖了的感觉,恶狠狠地瞪着骄阳。可是骄阳才不怕她呢,任她把眼珠子瞪出来,一概假装没看见。
而朱沙呢,此时却抱着一份看好戏的心,开口道,“君子言敢做就要敢当,虽然我们是小女子,也不能被他们那些臭男人看扁了,陈婷,你说是不是?”说完还不忘朝她做个鬼脸。此刻,她想,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朱沙恐怕早就死了千百遍了。可惜的是,马上要遭殃的怕是她自己了。
这下,清若一下子明白了。“你还说不是你,连骄阳都不好意思说不是你,沙沙也直接说你了,你还不承认?”说着假装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她一看她这样,也着急了,马上就坦诚了自己的罪责,“清儿,对不起了,是我错了,我只想跟你开个玩笑的,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她见自己一看这纸老虎被她收服了,明明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可是,却想法设法地整自己这个她眼中的坏妮子,于是继续假装抽泣着。
她见状,无奈之下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骄阳,“骄阳……”可是骄阳却继续对她的求救假装视而不见。
她顿时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要知道,她什么都受得了,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眼泪。眼看无奈,她只好继续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清若,清儿,只要你原谅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好不?”
这下她开始狮子大开口了,“那以后不许欺负我,更不许捉弄我。还有,我饿了,我要吃煎饼果子,要一整个的,你马上去买。”
她听她肯原谅自己了,马上拍着胸脯保证下不为例。末了,问了一句白痴话,“哪里有的卖煎饼果子,那是什么东东?”
她听到她这样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耐着性子给她讲解着煎饼果子的来历,“北宋嘉靖年间,有一秀才要上京赶考,因为家境贫寒没有什么可带在路上吃的干粮。于是,白发老母只好把家中仅存的杂面和在一起添加一些佐料,用鏊子做成煎饼,以备儿子路上充饥。后来,秀才在途中遇一知己,共用煎饼充饥,知己煎饼入口,松软香脆,口味独特,遂诗兴大发,填词作赋。这样煎饼果子就在民间广为流传,从此,就成为了百姓喜爱的小吃,流传至今。”
她听着她神采奕奕的讲述,突然反应过来,她一直在拿自己寻开心。当下,弯着的腰也直起来了,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问道,“清若,刚刚你一直在捉弄我吧?”同时,眼神扫过夏骄阳和朱沙,“你们也是帮凶?”
她这下也知道自己露馅了,手脚快捷地跑到骄阳身后,还朝她吐吐舌头,“谁让你先捉弄我的?”
她见状,追过去,可是夏骄阳护着清若,她捉不到,等她快要捉到时,她又跑到了朱沙身后,朱沙又护着她,这样一来二去的,整个宿舍陷入一场老鹰捉小鸡的诡异游戏中。可怜的是,她还充当着可恶的老鹰角色。
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为数不多的整个寝室和谐美好的局面之一。以至于若干年之后,她依然记得,那天的骄阳是怎样的开怀而笑,朱沙又是怎样笑得无邪,而清若又是怎样恶作剧地捉弄她。想到这里,连她自己也不禁会心笑了。她一直以为,这样美好的开始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时怎样的一种奢望。
后来,还是清若认输了,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他,“哥,我们宿舍的人想吃煎饼果子了,你去给我买,送到我宿舍好不好?”
他接完她的电话,二话不说,买了回来给她。送到她们宿舍时,她们四个刚刚才将凌乱的宿舍收拾完毕。
听到敲门声,朱沙打开门,一看是他,也不客气,直接开口,“又是你?”
“谢谢你又帮我开了门。”他说着朝她微笑着。
朱沙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看着他手里提的东西,也便让开了,示意他进来。
他反而很知分寸,知道这也是女孩子的宿舍不能擅入,只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朱沙,转身便走了。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他走出宿舍楼后,还抬头看了一下她们的这层,她顿时心跳如雷。赶紧走回书桌前坐下。
朱沙关上门,晃悠着手中的东西,眼神清亮的看着清若,“一帅哥给的,从实招来,他是谁?”
那一刻,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朱沙毫不遮掩的爱慕,她的心咯噔惊了一下,微微低头开始吃早餐,当作自己从没看到。
耳边听到清若嗤鼻之声,“我哥,但不是帅哥。”简短的回答,她想,不仅惑乱了朱沙的心,也惑乱了自己的心。
随后,看着眼前的美味,也顾不上说什么。四个人,坐在床铺上,中间摆着一张桌子,赞叹着好吃。
当然,朱沙更是不忘帅哥的事,不停地问着明城的事,清若尽量回答她。突然,似无意一般,问起,“你说他是你哥,你们为什么一个姓明,一个姓清呢,难道,一个随爸姓,一个随妈姓?”
她听着熟悉的疑问,一时间,有些顿住,眼看着清若的脸色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以一句“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吃吧”将话题跳了过去。
只是,她想,那时候就连清若自己也不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就这样,这个问题被她们搁置不理,一搁这么多年,直至现在被她重新提起。
她想,大概清若第一次发觉,原来,她和明城,哪怕亲如兄妹,可在外人眼里,他们始终不是真的兄妹。
不只因为,他们血脉不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