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发子弹射出去，似是打中了窗帘外的某个人，黑夜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很快是沉重的坠地声。
门外起了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实力悬殊的交战中越来越近。Simon最后一枪射出去时，门被猛地踢开，五六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举着黑色手枪，一一冲进来，看到沙发后的两人，都愣了愣，才集中火力攻击窗口的入侵者。后面跟着个狼狈一身的青年，他一看到跌坐在地的Simon便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Simon少爷——”
Simon抬眼望着他，微微感到诧异。他没想到7号竟然这么快就摆脱了保镖的追踪，并且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赶来了这里，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欣赏。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称赞，平素表情木讷的7号眼中突然精光四射，拔枪对准了自己。
Simon大惊，右手摸到一样来不及去想是什么的硬物，狠狠砸了过去。7号似是没料到他还能反抗，仅仅一下就被击倒在地，Simon趁机夺过他手中的枪，对准那颗自己前一秒还颇为赞赏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7号瞬间重重倒地，Simon看着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额头涌出来，淌进他大睁着的黑色眼睛里，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诡异的感觉。应该是失望吧，他这样想着，手中的伏特加酒瓶脱手落地。此时周围似乎没了动静，他抬起头，看见身旁浑身戒备站着的两个男人，正举枪对着窗口，于是松了口气，一回头对上Gerald似笑非笑的眼睛。Gerald似乎完全清醒了，口齿清晰地笑道：“看来我们化蝶的时机尚未成熟。”
Simon无力地捶了他一下，他把头埋在Simon的膝盖上，一时很安静。保镖很快查看完窗口，过来对Gerald道：“报告Gerald老爷，发现四具尸体，七支步枪。对方应该不只四人……”
Gerald说了句“不用追”，慢慢站了起来。几名手下望了望躺在地上血流满面的青年，一脸敬佩的肃穆表情。
“不用看了，一个叛徒。”Simon淡然道。他可不想给奥斯瓦尔德颁发勋章，更不想变成倒霉的老肯尼迪。几人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掩尽，退出了房间。
Simon长长吐出口气，这才感觉到左脚小腿传来的尖锐的痛觉。Gerald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急救箱，几下找出一堆碘酒和纱布。
“还好，”Simon强笑道，“我的骨头不喜欢子弹。”不过酒精浸入伤口时，他还是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对不起，S。”Gerald突然道。他低着头，长长的棕色刘海遮住了眼睛，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Simon本想恶作剧地给他一拳，却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得一见的悲伤，忍不住一阵吃惊，拳头也不自觉地放松，慢慢改成了在他脸颊上的轻抚。
“天底下谁都可能对不起我，只有你不会。”Simon说着，心底有些痛。不过他很快换了个吊儿郎当的表情道：“看来你的叔叔们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嘛，怎么样，要不要让我罩着你？”
Gerald面上已经是平时云淡风轻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什么时候等你把Genovese家的军权都夺过来了，我搬去跟你住都没问题。”
这一句无疑戳中了Simon的痛处，他掐着Gerald的脖子，龇牙咧嘴道：“混蛋！你明知道老头子把我当木偶耍，别说军权了，要不是Jack Salerno那一成半的股份，我连董事会的大圆桌都够不着……”
两人同时一僵。对Anjali的父亲进行削藩一事，Simon还没来得及告诉Gerald，在Trinity的后巷本想跟布朗的事一道说的，可惜出了Derek这么大的暗花。
Gerald很快恢复常色，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包扎着：“Anjali怎么办？她知道这件事吗？”
“A的事我会处理好的，G。顾好自己就行。”或许是因为心虚，Simon说话有些底气不足。
Gerald无所谓地笑笑：“放心吧，我是酒鬼一个，他们不会真对我怎么样的。”
Simon想起自己十分钟前的崩溃，顿时怒火中烧，刚想骂“混蛋你又骗我”，念头一转，揶揄道：“是啊，Bonanno家的大叔们生活太无聊了，要靠跟侄子玩杀人游戏，才能熬过漫长的人生……”
“S，小心Genovese家的人。”Gerald打断他的笑话，一脸认真地说。Simon愣了愣，半信半疑道：“你怀疑有内奸？”
“是肯定。”Gerald的语气颇为严肃，“今晚你过来这边相当容易，也没有带保镖，对吧？”
Simon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神经开始紧绷起来。
“相信我，S，今天的偷袭只是一次警告。”
回到Genovese庄园，已经是次日中午， Simon只能说自己很遗憾地睡过头了。说遗憾，是因为他醒来时四处找不到Gerald；至于睡过头，就不知是什么原因了。坐在车里的Simon因为Gerald那番警告的话有一些紧张，不过看着左脚上缠得奇形怪状的绷带，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Simon少爷，Anjali小姐正在等您。”Simon一开车门，管家Roman一边将轮椅推了过来，一边恭恭敬敬地道。
“好，我知道了。”Simon冲管家微微一笑，浑是漫不经心，对方却好一会儿都是受宠若惊的神色。他接过外套半披着，坐上轮椅，让Roman推着自己，慢慢靠近大厅的门口。
其实Simon并不反感这位从小在Genovese家长大的管家。他记得自己从前受罚时，Anjali每次都会在厨房偷偷留几片起司或者一个鸡腿，而Roman夜里检查厨房时总是装作没有看见。每当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些不够自己塞牙缝的东西，都会在储蓄罐里存上一个硬币。如今，他烧制的那只陶瓷大笨熊已经沉甸甸的很是有些分量了，安安静静地躺在Gerald做的小提琴木雕和钢琴玻璃樽旁边，每次看到都会让Simon对Genovese家生出仅存的一点好感——可惜很快就会被接着燃起的怒焰湮没。
“S——”Anjali从门厅急急奔了过来，一看到他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脚，连忙蹲下来轻轻抱上去，眼泪迅速涌了出来，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笑道：“不要哭哦，A。医生说我的外伤没有大碍，只是精神受了些刺激，需要多看笑容才能纾解抑郁，尤其是美人的笑容……”
Anjali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地嗤笑一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微笑道：“你的语气跟G真是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Simon愣住了。他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热，有些羞赧，心底暗骂Gerald这个祸害搞得自己没有了个人特色，面上却笑嘻嘻地说：“好多天没去秘密基地了，A，我们去赏花怎么样？”
Genovese庄园红砖木瓦的主屋后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涂了白漆的栅栏常年围着草坪和各种花卉，即使是漫长湿寒的冬季，也不乏盎然绿意和姹紫嫣红。秋末冬初的风中，矢车菊神态慵懒地铺展在花圃里，颠来倒去的沉吟模样，两个人就在一片蓝紫浅红中并排坐着。
Anjali双手抱住被苏格兰袜包裹的腿，头枕着卡其色棉布裙遮住的膝盖，有些落寞地道：“S，我父亲离开了。”
“别难过，A。Jack总有一天得放开你的翅膀，况且，还有我和G陪着你。”Simon软声道，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Anjali低垂着眼帘，安静了一会儿道：“父亲是放开了，可母亲还是希望我能嫁给Michael。所以，我很快也要离开这里了。”
Simon 沉默了半晌，才微有些恍惚地说：“留在这里……留在Genovese家。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A。”
Anjali勉强挤出个笑容：“我当然相信你，S。不过，就像你说的，我总要离开家人，然后嫁给某个人的，不是吗？”她的眸子里依旧一闪一闪的，似是荷叶接着漫天的雨。
“是，也不是……”Simon别开了眼，“以后我会送你去Princeton，在那里，你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遇到最好的男孩……”
Anjali抬头看着他，棕色眸子里的烟波影影绰绰地闪烁。
“我明白了，S。”她说完慢慢站了起来，笑容依旧美好如常，“母亲还有些事要交代，我先进去了。”
Roman不知何时到了栅栏外候着，一见Anjali起身，赶紧迎上去语气和蔼地道：“今天虽是晴天，风却又大又冷，Anjali小姐穿上这件外套吧，当心着凉……”
Simon见她平静地接过Roman手中的貂皮短袄穿上，在风中一步一步离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爱Anjali，但那绝对跟爱情无关。没人不喜欢被天使爱着，可惜并非每个人都会去爱天使，也许是因为守护那分洁白的责任比十字架还要沉重。
待Anjali走远，他才慢慢站起身来，任管家搀着他坐上椅子。一路上，Simon都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耳边听到管家刻板而恭敬的声音唤了声“老板”，他才惊醒过来，猛地抬头，对上在保镖簇拥下正要出门的老头子的鹰眼。
老头子今天似是心情不错，平时镶在脸上的戾气看上去少了许多，当他看到Simon的伤腿时，甚至说了一句“让医生再给他检查检查”。Roman恭敬应着，目送他出了门， Simon还在刚才突如其来的惊讶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需要叫Nick来吗，Simon少爷？”Roman有些犹豫地问道。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Simon漠然道，微冷的语调把管家吓了一跳，他放好轮椅后立刻告退，留下Simon一个人在大厅里被不知是愤怒还是厌恶的情绪淹没。
接下来的几天，Gerald和Anjali都没在他面前出现过，而他自己忙着进行暗地搜查内奸的浩大工程，倒没怎么觉得闷。不过，除了查出几位尸位素餐的元老数位相当可观的银行账户，某些部下不顾老头子禁令私自交易******的时间地点，以及庄园内一些爬灰挖墙角的无聊桥段，这项工程没有任何重大进展。
Simon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直接一枪毙了7号，断了条重要的线索，而其他手下与死去的7号相比似乎逊色很多。在他把第九枚硬币掷进5号玻璃缸里时，Roman敲开书房的门，报上一位不速之客的名号。Simon微蹙着眉头站起身来，慢慢踱了出去，看到会客厅里坐在老爷椅上抽着雪茄一脸悠闲的青年时，换了张如沐春风的笑脸道：“我还奇怪今天的高尔夫怎么打的这么顺手，原来是小M来了。”
Michael站起来很客气地向Simon点点头，复又坐下，手指夹着雪茄掸掸烟灰，笑道：“那是自然，在牌桌和高尔夫球场上，我向来不是Genovese少爷的对手。”
眼前这个梳着中分短发穿着深蓝色骑马装，看上去礼貌谦逊贵气十足的青年，让Simon微微有些吃惊。前些日子Patriarca家的车殷勤接送Anjali的时候，他是瞥过几眼牛皮糖一样黏在她身边的Michael的。不过直到现在Simon才注意到，幼时面目可憎的无赖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一个看上去还算英俊的年轻男人，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个会在Anjali的作业本上画满自己的写真集，把她的午餐盒饭换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面包，甚至把她强行塞进保姆车里想要带走的流氓。当Simon看着这个浑身痞气的光鲜少爷拽着泪流满面的Anjali时，眼睛都烧红了，差点拔出保镖身上的手枪一枪打爆他的头，不过Gerald赶在他前面迅速冲上去撂倒了那个人渣。当双方的保镖举着枪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互相对峙的时候，Simon恶狠狠盯着鼻青脸肿却依旧嬉皮笑脸的Michael，冲他竖了个中指。
此时的Simon，依旧很想送他一顿海扁，嘴上却笑道：“看样子Patriarca少爷今天是想享受一下马背时光，不过你好像走错地方了，麦道兰赛马场不在这个方向。”
“这个我也知道，”Michael依旧很有风度地笑着，“不过有件事Genovese少爷应该不知道。”
不及Simon回应，他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一回头，见Anjali穿着同样深蓝色的骑马装站在门口，身影纤瘦，单手扶墙，微笑的脸有点苍白。他愣了片刻，Michael已经动作优雅地放下烟头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扶住了Anjali。
“我今天的伴侣，就是Salerno小姐——”他与Simon对视着，满面春风，“这件事就是我要送给Genovese少爷的惊喜。”
Anjali任他挽着自己，向怔在原地的人道了别，笑容看不出勉强的颜色，这让Simon心底有些酸涩。他揉了揉额头，突然开口道：“我也有份礼物要送你，Patriarca少爷。”
两人驻足回头，见到的是Simon似笑非笑的脸，和他手中对准Michael脑袋的枪。
“Genovese少爷的礼物太贵重，我恐怕收不起。”Michael摊摊手，语带无奈地笑道。
“对不起，Anjali。”Simon看着她颤抖着的睫毛柔声说，又转而对着Michael，嘴角漾着笑意道，“Frederic Miller Genovese一诺千金，要让他跟唯一的继承人作对，再度同意你们的婚事，价码好像更高吧？”
“这点我们知道，”Michael笑着打断他的话，看着那把黑漆漆的手枪，满面自信，“就不麻烦Genovese少爷操心了。”
Simon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脸上却依旧笑着：“Anjali不适合你，去亨茨-庞特会让你更快活一些。”
“原来今天是S的公关日。”Gerald不知何时进来了，他手插在白色毛衣下的裤子口袋里，冲Simon握枪的手挑挑眉，笑道：“虽然来的有点晚，不过现在跟你一起送礼物应该还不算迟。”他转身从维多利亚式白色案几里抽出一叠扑克，扔在白瓷茶几上，脸上挂着酷酷的笑容道：“十局论英雄，赢的人带走Anjali，怎么样？”
他看向Michael时眼光有点迷离，这让Simon心底一阵烦躁。Michael的咖啡色眸子闪了闪，回望他的目光里也有种暧昧不明的味道，片刻后笑道：“我入乡随俗好了。”
Simon微笑着狠狠剜了Gerald一眼，慢慢收好枪，道：“为尽地主之谊，今天不玩桥牌，换一个大家水平相当的。”
管家很快抱着Simon的储蓄罐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三人围坐的茶几上，一人一百枚地摆放着。Gerald看着那只大笨熊，一脸似笑非笑，Simon上面笑着，下面狠狠踹了他一脚。Michael伸指捏起一枚硬币弹了弹，瞟了眼苦笑着的Gerald，若有所思道：“这该不会就是Genovese家专用的筹码吧？”
Simon没有理会他，浅笑着对Anjali道：“你做庄好吗，A？”
牌很快派了下来，三个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作为相互试水的第一局马上就结束了， Michael的顺子赢了两人各十枚筹码。接下来的两局，Simon的牌都很烂，而他不想一开始就托大，turn后就盖了牌。看着Michael跟前小山般的一堆硬币，他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到了第五局，Simon抓到一对老K，刚决定赌一把，不料Michael却没再下注。他更没想到的是，坐在首位的Gerald一连七把都没跟。
第九局发完Flop，Gerald看完底牌，突然叫了Bet。Simon的注意力马上被他吸引过去，看着他面前的三张同花思忖片刻，盖上自己的牌。 Michael微笑地看了眼筹码见底的Simon，数了几枚硬币扔出去。很快，河牌发了下来，所有人盯着Gerald的草花K、Q、J、10，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推出所有筹码，很潇洒地道：“All in。”
“我的处境好像有点危险，”Michael笑眯眯地道，然后推出一大堆硬币，叫了声Call。
“Patriarca少爷的骑马装不错诶，”Gerald指着他的衣服一脸艳羡地道，“我还想把它也赢过来。”
“如果你真有那张草花A的话。”Michael很大方地笑着掀开牌，凑成除了草花的三条A。
Simon感到自己的后背都湿润了，他全神贯注凝视着Gerald的两张底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