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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出嫁(二)

因为妘公主的六容礼,容妃的葬仪推迟了七天。波宏王还是惦念夫妻之情,按照妃子的遗制安葬容妃,可容妃已经成了王族的耻辱,所以葬礼一切从简,整只队伍不到二十人。

静雯等了好久,都没看白叆换好丧服,她有点着急,就跑到屋里面去催。

内室挂满白色的幔帐,九岁的小女孩踩在白色锦帛丧服上,桃红色的衣裙外裹了鲜红色的披风,好像冰雪世界中唯一一朵绽开的血莲花。

“白公主,大家都在等你……天啊,今天是容妃娘娘的葬礼,你怎么能穿红色衣裳?”静雯慌忙上前要服侍白叆更衣。

红衣少女退后几步,脚下狠狠碾着白色丧服:“母妃不喜我穿素色衣裳——再说这件红色很漂亮。”

“公主啊,赶紧换上衣服别胡闹。”

白叆不依不饶,脚下用力,硬是将上好的锦帛捅出一个洞,她拾起地上的丧服,手指穿过刚刚碾出来的小洞把它撕成大洞。她整个手握拳穿过锦帛丧服,无辜地转过头来看着气极的静雯:“衣裳破了。”

“你简直胡闹。”静雯气得直跳。

白叆将手里的丧服扔掉,拉开宽大的红色披风:“这红色跟烧死母妃的火焰一个颜色,我穿着也好温暖,就好像是母妃抱着我。”

静雯耐着心性劝道:“可是红色不合规矩,你看看葬礼上哪里有红色的?你再不听话,容妃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为什么不能有红色?如果是我的葬礼,我就要所有人都穿红色。能看看红色,我死了也开心……”白叆紧紧抱臂,抓住身上的鲜红色披风不让静雯拽下来:“你要是不让我穿,我就不出门。”

“你多大了还胡闹……哎呀,怎么能带着这块玉佩呢?葬礼上只能见黑白,这玉佩是桃色的,不合规矩啊,赶紧摘下来吧。”

白叆把玉饰紧紧揣在怀里。

“公主你听话……”

“我就不听。我就穿这身,我们走吧。不快一点就不能在正午赶到青仙山了。”她提起裙子要往外走。

“公主你说什么?什么青仙山?”静雯被白叆搅得迷糊。

白叆一愣:“母妃不是要安葬在青仙山吗——跟外公和族人一起?”

静雯拧拧秀眉:“公主……容妃嫁入皇家,死后当然葬在王族安息之地。您的外公……是因为煽动二皇子夺位被处死,他虽是王族世家,但被除了皇籍,所以才葬在青仙山。波宏王仁慈,对容妃娘娘按照妃子仪制下葬,理所当然要葬在王族。”

白叆额头微微冒汗,她极力争辩:“可是母妃说过她死后要跟着外公安葬,这算是母妃的遗言吧,应该遵守啊。”

“容妃娘娘哪里留了遗言?她****的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

白叆赶紧争辩:“的确有的。母妃以前跟我说过。”

静雯烦得要死:“那个不算数。”

白叆忽然发问:“那我呢?我的镜馆是也在王族墓地吗?”

“那是当然啊,你是公主,不然你想葬到哪里去?”静雯眼珠一翻。

白叆难得不去计较静雯话中带刺,她哆哆嗦嗦极力争取:“我不想死后葬在王族墓地里。你们对我和母妃不好,我不要死了以后不想再受你们欺负!”

静雯忍住气:“你忘了波宏族的镜馆信仰了吗?”

所谓的镜馆是盛放波宏族人尸身的棺材,这是波宏族用以求得灵魂转世的最深信仰。波宏族的镜馆与普通棺木大不相同,从制材、到装饰、到位置摆放、到配套的繁杂的葬仪,大相径庭。不论王族平民,镜馆皆埋在波宏族西侧,面朝东方而立,意在将西方凝聚的阴气存在背后,以便下个轮回得到朝阳的热力,从死亡的深渊中苏醒。

基本上来说,人什么时候出生,镜馆就什么时候建造。譬如此次容妃下葬,她的镜馆是在她刚出生时候容府就着手建造的。后来容府反叛,波宏王叫人拔去了容府上上下下几百人镜馆中镶嵌的宝石。容儿后来封妃,按照仪制应当使用黄金的黄铜把镜馆加固一遍,并镶嵌各式珠宝共一百零八颗,但她是叛臣之女,镜馆制材降了一个等级,使用青铜,珠宝也只能使用八十八颗。

镜馆这一独特的信仰是波宏族的标志,从婴儿还未降生之日起,家人就开始为婴孩准备镜馆,并将镜馆放置在墓地中,直到离魂之日才将镜馆取出。

传说中镜馆可以很好地保护住死者的灵魂,尽管肉体腐烂,只要灵魂尚封印在镜馆之中,就有转世的希望。

而镜馆葬在哪里,人就会转世在哪里。

镜馆的制材从波宏王族到平民名百姓划分及其严格。真茹王的镜馆是水晶和黄金制成,原本有一种上古奇石名叫云裂石,可因为云裂石储量太少,人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云裂石最初传入波宏族是在刚建国的时候,某异族送来三吨重的云裂石作为礼物,开国第一位波宏王全用去建造自己的镜馆了。

几百年来也有不少任波宏王派人跋山涉水寻找云裂石,皆无果。后来祈巫认为波宏族第一位王是奠基的国父,后世波宏王的镜馆不能比他的更华贵,众人也就放弃了对云裂石的寻找,改用黄金和水晶。据说最纯净的发晶和茶晶能够凝聚阴气,让飘移无定的魂魄不至飞散。此言一出,波宏族上上下下都掀起了开采水晶的热潮。而大量开采发晶和茶晶,导致这一宝贵资源所剩无几,因而近几年兴起另一种作法,就是在铂金版或其他金属板上刻画死者生前的相貌。

肖像大多绘制于人们最好的年纪,波宏族相信转世之人会秉承前世的相貌,因而那些相貌平平或有些缺陷的人会请画工把自己画的好看一些,比如把脸上的痣去掉,把脸型画瘦画长之类的。

铂金肖像代替水晶,源于祈巫的一套说法。祈巫相信没有水晶的镇压,人死后魂魄飘离躯体,有可能会顺着镜馆的缝隙飘回自然界,而没了魂魄的尸体是不能转世的。唯一方法就是每年清明祭祀,众人口念咒文,进行招魂仪式。众所周知,埋葬的时间一长尸体就会腐烂,众人担心魂魄认不出死者的面孔,会错误地进入到别人的身体中,因而在下葬时往死者怀里放一枚小相,以供被召唤回来的魂魄辨认。

除了镜馆上镶嵌的名贵宝石,波宏王族的陪葬品和每年供奉的祭品也是不计其数。

而平民百姓则没这么幸运了。能得到上好的木材做镜馆就是一大喜事。所谓的定魂水晶或铂金小相更是不用想,人们就转向其他金属,比如铁器铜器之类。渐渐地,民间不再流行往镜馆中放置铂金小相,有关转世相貌不变的说法,也少有人在意。

对于普通的波宏族人来说,能保证血脉的延续和灵魂不灭就好,至于转世成什么样子,不要太差就行。

经白叆这一闹,静雯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随着二皇子垮台,她原本在波宏族墓地中的镜馆也被毁掉,这就等于断二皇子的血脉流传并转生的机会,在深信镜馆转世的波宏族族人中,算得上是最严厉的惩罚——不仅剥夺此生生存的机会,还夺去来世转生的机会。白叆身为叛臣之后,竟然跟着容妃分得波宏族墓地中的一块,怎能让静雯不愤恨?

静雯板起脸来冷着声音:“公主你再闹我就不管你了。不管你去不去,容妃娘娘都要按时下葬,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和娘娘都要葬到王族墓地。”她声音之中有几分瑟瑟的味道:“王族墓地多好啊,只有王族成员才能享有的风水宝地,下一世轮回……”

红衣女孩慌乱惊恐,令人不安的紫色在她眼中涌流:“不要,我不要!我要跟母妃葬回青仙山,才不跟你们一处!”说罢不顾静雯,提起长裙跑了出去。

“公主,公主你别去捣乱!”静雯步子慢,一脚踩在碾破的丧服上头,一个没踩稳滑了一跤,爬起来再看,哪里还有白叆的身影?

白叆大闹了容妃的葬礼,她抓着波宏王的衣袖,抽抽搭搭哀求把自己和容妃藏回青仙山,算是与外公和族人团聚。

这一闹腾的结果是:白叆不仅没赶上母妃的葬礼,还被关了禁闭。

关禁闭的第三天,波宏王就宣布要把白叆嫁到真茹族。白叆依旧是波宏族公主,但仅限于名义上。柳王后觉得容妃之死和白叆出嫁叫她心中舒坦开心,叫后宫赶制了两套婚服,以示对白叆的“关心”。

大祭司奉命送来嫁衣的时候,暗中叮嘱白叆其她身兼双重身份,除了表面上扮演好太子妃的角色,还要适时获取真茹族的情报。

接连的打击一个比一个厉害,白叆被打得昏昏沉沉。

静雯手捧着两套嫁衣默默地出现在白叆的背后:“这是新赶制的两套嫁衣,一套是公主马上穿的,另一套是等你长足岁数正式跟真茹皇太子圆房时候穿的……现在先换上这套吧。波宏王传令说要公主去大殿恭候,真茹派来的大祭司已经进宫了。公主你听到了吗?”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才发现白叆拿着容妃留下的桃色玉饰盯着看,魂不守舍。

“……公主?你听见了?”

白叆木然起身,她像是被操纵的机器,没有生命。

“我穿哪套?”白叆点了点两套红色嫁衣。

“这套是按着公主现在的身形制的。另一件等公主长大些再穿。”静雯赶紧拿来较小的一件。

白叆笑一声:“柳王后连我长大后什么样子都能猜到,她还有什么做不到?”

“公主你快别说了。”

此刻静雯心中烦乱甚至胜过白叆。白叆即将嫁走,静雯也计划着日后如何步步为营。

容妃的复仇计划只透露给静雯一星半点,譬如说,容妃曾话中有话地嘱咐静雯,若想夺回王位,就要与皇太子安阳结盟。静雯按照容妃的指示下好了关键的几步棋,这几步棋摆成的局面,就是白叆出嫁真茹。

这死去的妃子料事如神。一切都按照容妃的计划稳步进行。

要说静雯有远见,那是不恰当的。她不明白容妃策划白叆出嫁的原因,也就不去多想,她相信嫁出去的闺女是泼出去的水,何况是嫁给敌方的白叆。横亘在她和王位之间的还有安阳、柳王后、波宏王一行人,她没有时间去想容妃究竟在盘算什么。

若是说静雯目光短浅,也不准确。静雯算计的很好,旧有的主子走了,她会被安排到新主子身边。她一直都在跟皇太子安阳搞好关系,她昨日问过安阳,皇太子立刻表示想要她到身边做侍女。

静雯十分精明,她知道怎样才对自己有利。但她还是有一点良心的,也就感觉得到白叆很可怜,在这主仆分别之际,她总该说些什么。她开了口,却心口不一:“公主远嫁真茹,静雯不能相伴而行,真是惭愧,还请公主保重。”

白叆微笑:“要么我去跟父王说让你跟我一起去真茹?”说罢身披一身红色衣裙,在五名宫女的引领下步入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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