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尘自然喜出望外，格外疼惜，每天叫人亲自送了滋补之品来，连在病中的皇后，也遣了身边最得力的宫女秋月亲自来探望。
钰莹厌烦不已，只推说身子不爽快一概不见人。然而别人也就罢了，秋月是皇后身边的人，自然推脱不得。
钰莹每每皱眉道，“最腻烦秋月过来，明知道她没安好心却还不得不敷衍着，当真累得慌。”
我笑着吹凉一碗安胎药，道，“难怪秋月要一天三趟地来这里，她主子一病几月，宫里就有三位有孕的妃嫔，能不火烧火燎了么？再加上她的那个孩儿是真不行，她当然着急了，如今齐家的地位不保，她这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
钰莹扬起脸，对着光线看自己留得寸把长的指甲，“三个！”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头六臂，一时也应付不来。”
我冷笑一声，“这也就罢了，现还有一个安玉娆呢。虽则说是被冷落了，可瞧陛下那日那样子，你说有孕时偏她就在，别叫陛下信了她已不是不祥之人了。”
钰莹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的，总再想个法子就是。”
我想起从前种种不免忧心不已，忙将怀孕保养、小心防备之事不厌其烦与她说了几遍。钰莹笑道，“果然是做母亲的人了，嘴也琐碎起来。这几日不知说了多少，我的耳朵都要长茧了。”
我假意在她脸颊上一拧，笑道，“果然是不识好人心。”我停一停，“幸好是秦时初来照顾你，否则换了谁我都不放心。”
“这几年我的身子一向都是他在照料，若换了旁的太医，我自是一字不信、一言不听。”她眼睑垂下时有温柔而隐忧的弧度，“他的担子也不轻，一头你快七个月了，我这里又不足三月，是最不安稳的时候，他是要两头辛苦了。”
我一笑置之，“辛苦归辛苦，总归你和孩子能一切平安，也算是他多年来为我们尽的心意了。”
钰莹拨一拨额前碎发，含着笑意道，“其实你怀着身孕回来，秦时初就前所未有地忙起来，在你那里尽心尽力，就只差四脚朝天了。”
我扳着钰莹的肩笑道，“他再忙也是为了我肚子里的皇嗣忙，哪里单单是为了我呢。你又拿我取笑。”
钰莹笑笑，“我也不过玩笑一句罢了。”
我含笑看着她尚平坦的小腹，道，“当日突然听你这样一说道有了孩子，我也吓了一跳，当真是又惊又喜。”
“这个孩子本是我意料之外，然而既然有了，我一定拼上性命去护着他。”
我温言道，“虽然你总不肯原谅陛下，虽然这是你和陛下的孩子，但孩子到底是无辜。至于他，你信我，我自然会给你交代，也不枉你我姐妹一场。”
钰莹淡然一笑，“他是他，孩子是孩子，他怎能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论……”
“不过说到底，咱们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样。”我微微叹息一声，不觉沉了声调，“其实****小户哪里不好了，至少怀孕到生育，夫君都会在身边着意体贴，百般呵护。到了咱们这里自然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太医的照拂，还得要信得过才好。”
“有自己的夫君、孩子的父亲一直照料陪伴么？那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不过想想罢了。”
自钰莹有孕，安玉娆来往的次数也多了，先前钰莹总推说身子乏没见，因着她殷勤，渐渐也熟络起来，常常一同闲话家常或是做些针织女红。
旁的妃嫔见了，也只道钰莹与她有昔日的情分在。然而每每如此聚过之后，钰莹便身子乏软不适，头晕不止。钰莹一概隐忍不言，然而人多口杂，到底有人把这话传到了莫千尘耳中。
钰莹见我时笑言，“陛下只说叫我静养，再不许她来我这里。”
我闻言含笑，“宫中盛传她是不祥人，先冲撞了瑛贵人的胎气和皇后的身子，如今又冲撞了你。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却冷落下来了。”
自此，安玉娆失宠之像愈盛，虽则一切供应仍是妃子之份，但她处亦冷落如冷宫了。
这日晌午和钰莹从莫千尘处回来，刚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正好淑妃带了熙儿过来，笑吟吟道，“莘妃的孩子过上三个来月就要生了，我闲着无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将就着给孩子穿吧。”
我笑道，“淑妃姐姐的手艺是愈发好了。”
淑妃微微一笑，恬静道，“我刚进宫的时候，当真是手拙得厉害，别说绣什么花了，左右最拿手的不过是绣个鸭蛋罢了。”
钰莹抿着嘴笑着打断，“如今看淑妃的巧手，定会觉得绣鸭蛋一说是扯谎了。”
淑妃握住熙儿小手，低低道，“年深日久，到底安静一人的时候多，再怎么笨的手，如今也没什么花儿不会绣了。”淑妃一向淡然，然而此刻话中的寥落，却是显而易见了。
宫中年深日久，朱墙碧瓦之内，又有何人是不寂寞的。
我与钰莹刹那也是无言了，熙儿安静伏在淑妃膝上，像一只乖顺的小猫。片刻，倒是淑妃先笑了起来，“看我尽说些扫兴的话。钰妃，我也备了一份礼给你。”淑妃温柔唤过熙儿，“熙儿，去把手绢子送给你钰母妃。”
熙儿撒着欢儿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绢子，稚声稚气道，“熙儿知道钰母妃喜欢，这是给钰母妃的。”说着放到钰莹手里。
淑妃抚一抚熙儿的额头，笑向钰莹道，“这份心意如何？”
钰莹撇嘴玩笑道，“自然是好的，我不过是看熙儿的面子罢了。”
淑妃大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孕，也学会了任性撒娇了。”
钰莹“扑哧”笑出声了来，熙儿忽然转头问我，“莘母妃，你喜欢什么花儿？”
她很少这样主动和我说话，虽然还有些疏离的戒备，却多了几分好奇。我欣喜不已，忙道，“母妃最喜欢白玉兰，你呢？”
她琉璃珠般的大眼睛一眨，“熙儿最喜欢樱花，樱花最好看。”
淑妃微笑道，“瑛贵人的身孕也有八个多月了，我也为她的孩子缝制了些衣裳。”
我起身道，“她是个不爱生事的人，心思却又格外多些，只怕心里会有想头。既然淑妃姐姐要送衣裳过去，不如我们同去，就当凑个热闹。”
钰莹笑道，“也好，咱们就一起去瞧瞧瑛贵人。”
庭院里翠色深深，宫女衣裙格外夺目，而更夺目耀眼的长袍，莫千尘笑意温柔。托起她的下巴，微眯了双眼，声音低沉而诱惑，“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红杏，就是红色的杏花，陛下可喜欢？”
“自然喜欢。朕会记住你，红杏。”
钰莹别过头视而不见。淑妃默默良久道，“有了顾常在的先例，宠幸一个宫女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默然转身，叹息道，“若被瑛贵人知道，只怕……”
淑妃摇头道，“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知道。虽然说宫里的妃子迟早都会碰上这样的事……唉，真是可怜！”
“瑛贵人要是知道，即便是八个月的胎也未必留得住了。”她停一停，终究按捺不住，“一头要瑛贵人保胎，一头又在她有孕的时候沾染她的宫女，那个宫女也不是什么检点的东西！”
我黯然道，“先回去罢，不然陛下见了我们也要难堪，何必讨个没趣。”于是依旧退到宫门外三丈，莫千尘出来一见我们都在，愣了一愣，笑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去，倒站在这里？”
淑妃笑道，“刚来呢，听小林子说陛下在里头，倒唬得我们不敢闯进去。”
莫千尘道，“偏你这样拘束，既然来了就进去陪瑛贵人说说话，刘常在也在里头。”
淑妃忙道了个“是”，与我们一同目送莫千尘离开了才进了宫殿。
堂内瑛贵人正和刘常在在说话，小桌子上搁了一盘瓜果。
见我们进来，刘常在忙跟着瑛贵人站起身来。我看着桌上的桃子笑向瑛贵人道，“你今日气色很好，胃口也好了。”
瑛贵人尚未接口，刘常在讪讪笑道，“陛下吃了半个就赏给嫔妾了，想是太酸的东西陛下吃不惯。”
瑛贵人幽幽道，“是嫔妾不好，自己贪吃酸的，一时倒忘了陛下。”
淑妃安慰道，“那有什么，下次记得也就罢了。”
钰莹见内堂只站着桔梗并刘常在的一个侍女，淡淡道，“怎不见红杏，她一向总跟在贵人身前的。”
瑛贵人眉目间颇有隐忧，口气却依旧是淡淡的，“红杏十八了，人大了心思也不免大了，哪能还时时刻刻跟在眼前。”
钰莹嘴角一扬，道：“是，那也要看什么时候才会跟在眼前……”
我急忙横了钰莹一眼，接口道，“是呀，你现在身子越来越重，还是要时时叫侍女们跟在眼前，时刻当心着才好。”
刘常在微微一笑，道，“桔梗、丁玲和木兰三个倒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