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到了钰莹的住处。
天气寒冷，已近十二月，钰莹在春桃的陪同下坐在檐下晒太阳。
空气虽然清冷，但是正午的日光如轻纱覆盖在身上，亦有暖暖的感觉。我挨着她身边坐下，笑道，“你倒会享福。”
钰莹懒懒抬眼，示意春桃下去，道，“你可来了。”
我“嗯”了一声，轻轻道，“妹妹如今还在怨我么？”
她看一看我，道，“怨你就该让你一人去那碧水阁，我又何苦去求了陛下陪着你一同前去。”
我“扑哧”一笑，翻开披风道，“妹妹不怪我，我心里算是开心了。”
钰莹笑吟吟地，忽而握了我的手，冷寂了神情道，“当日是我不好，不该疑你的。”
我静一静，道，“当日我也有无法言说之由，事关朝政实在是不能说，叫妹妹误会了。”
钰莹唇角扬起一抹凄微的笑容，恍惚道，“我也不晓得那一日是怎么了，对你说那样的话。”
我忙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呀一向是刀嘴豆腐心的啊，我还不晓得么？”她举眸，眼中尽是清澈的诚恳之色，我与她相对一笑，所有不的记忆，尽数泯去了。
钰莹拉了我进寝殿，又命人暖了炭盆搁置，见无人了方道，“如今德妃已无所依靠，犹如飘萍，听说乔常在也不敢和她一同居住，早早避了嫌疑搬了。”
我晓得钰莹言下所指，轻声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出的，总要避嫌。且不是她亲近的人，知道的底细毕竟不多。”我抿嘴一笑，“该是用人的时候了。”
次日，贤妃至椒房殿向皇后告德妃当日利用芊柔争宠一事。
皇后道，“既然你知情，为何不早说，非要捱到此时呢？”
贤妃道，“臣妾本不知情，只是一次偶然听见了，可惜臣妾不小心被风妃娘娘发现，她便要挟臣妾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杀臣妾灭口。”
她的哭诉让闻者泫然欲泣，“那可怜的芊柔格格小小年纪，就要遭这番罪过，用来当作争宠的工具，差点连性命也没了。皇后也有孩儿，自然是能体会这种心情的。”
皇后叹道，“若真如此，得妃当真是歹毒。她可是芊柔的生母，怎能对小小婴孩下此毒手呢？”
我深深看了贤妃一眼，芊柔的事本已了然，虽无确实证据，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再度提起，不过是让后面的事易让人相信了。
果然我刚坐稳，贤妃抬起一直低垂的双眸，看着皇后道，“臣妾有罪，有件事一直不敢说出来。”
皇后面色沉静，道，“你放心大胆地说。”
贤妃迟疑片刻，重重磕了个头道：“良妃，莘嫔，和淳常在的孩儿……”
此语一出，在座的几位嫔妃皆是受了一惊，皇后急道，“不是说三个孩子都死与意外吗？”
贤妃似有惊恐之状，惶惶道，“德妃故意弄断项链又用那猫害死了淳常在的孩儿，复又送去了带走夹竹桃花粉的糕点给了良妃妹妹食用才至小产，至于，莘嫔，妹妹一早有身孕虽然瞒着，可是德妃早已知情……”贤妃说到此，两眼惶恐，死死地抓住手中的手绢不敢再说。
皇后等人如同眼见，个个吓得面色苍白，我的手指狠狠抠住座椅的扶柄，我的孩儿竟然不是因为她不知情……
皇后冷静道，“然后呢？”
“然后……”贤妃呜咽着哭出来，“臣妾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快点跑开，谁知那脚下一滑，竟然让德妃发现了。”贤妃絮絮道，“臣妾吓得手脚都软了，臣妾害怕得不得了，她竟然敢在宫中杀人……可是臣妾夜夜难眠，总是梦见那些孩儿的死状……臣妾受不了了。”
我在袖中笼着小小的平金手炉，那样热，散出温暖的气息，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这本不是真相，可从贤妃口中说出就如同真相一般，将自己在德妃所做的恶事中撇得干干净净，顶多是一个受宠妃胁迫的无助的妃嫔而已，值得原谅和同情。
德妃不笨，只是从前被莫千尘的疼爱蒙蔽了双眼，磨钝了她的智慧。而贤妃，是真正可怕的。没有了贤妃的德妃是失了翅膀的老鹰，莽撞而没有方向，一味只会用强。如今贤妃她反咬一口，德妃会怎样？我不觉微笑。
皇后极力屏下怒气，道，“那她为何要杀死这些无辜的孩儿？只因为母亲得宠吗？”
皇后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正要说话，抬头见德妃站立在殿门外，遂道，“好！你来了。”
我闻声回头，见德妃头上仍包扎着白布，脸色铁青，想必方才贤妃所说的话尽数落在了她耳中，不由冷笑。
她哪里按捺得住性，甩开宫女的手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对着贤妃的脸就是响亮一个耳光。
皇后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在本宫面前不得放肆！”
德妃理也不理皇后，揪着贤妃还要再打，忙被一众宫女内监死命拉开，口中犹自大骂，“好贱货！竟敢出卖本宫、血口喷人，枉费本宫多年来厚待于你！”贤妃只是躲在皇后身后，如老鼠避猫一般呜呜咽咽不止。
华妃被力气大的内监死死扭住按在座椅上，双目有血红的凶光，死命盯住贤妃大骂，“贱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提携你到这个地位，是谁拼了命的讨好本宫？枉费本宫这么信任你？”
皇后站起身，冷冷对左右道，“记下，德妃自己说的，与贤妃过从亲密。因此贤妃所说可信。”皇后微笑，“本来只是贤妃一面之词本宫未必相信，可德妃你自己说了信任贤妃可见关系亲密，那么贤妃所说必然是真。”说罢语气肃然，“去回陛下，着慎刑司急审。”
德妃愣在当地，如泥胎木塑一般，她有一瞬间的心虚，很回过神来，目光静静扫过在座嫔妃的面颊，目光之凌厉，让人不觉为之一震。
她的目光后落在我身上，厉声喝道，“是你？还是皇后？还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指使她这样来诬陷本宫！”
我平静回视她，淡淡道，“没有谁要诬陷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德妃悲愤指着众人道，“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皇后的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打断德妃道，“你是咎由自取。看你这个样本宫也不能问什么了。先回宫去吧。”
她顿一顿，又道，“别像个市井泼妇似的，怎么说你还是德妃呢。”
皇后的裙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德妃的宫女扶着颓然失色的她上了轿辇。钰莹在我身边不无意地笑，“受她的气这么多年了，终有这一天，当真是痛！”
终有这一天，我的唇角微微牵动。
德妃手下得力的总管内监，昔日亦是无比风光的。可是落到了慎刑司手里，无论什么人都是一样的。当夜取了莫千尘“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亲自吩咐，加着力，不到天亮，那些宫人受不得重刑便招供了。
得到供状的莫千尘即刻召正三品以上嫔妃和贤妃聚于皇后宫中。
供状上的陈述令莫千尘勃然大怒，不仅有贤妃所诉的芊柔一事、小产之事，还有指使曾经推钰莹下水，陷害其他妃嫔之事。
送供状来的慎刑司总管内监小心翼翼道。“德妃宫里的人只说了这么多，别的她们不记得了……”
“别的？”莫千尘愤然道，“还有别的么？她作的孽还不够？”
皇后取过供状细看，蹙眉道，“当真是罄竹难书。”于是问莫千尘，“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德妃？”
我静静看着莫千尘，晨光熹微，他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在蒙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静默良久，方一字一字道，“去查！和德妃有来往的内监凡形迹可疑的一律杖毙！德妃迁出翊坤宫居于永巷。”
我心中一沉，莫千尘，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皇后已经温言道，“陛下有仁德之心，宽待后宫，料想她一定能改过自。臣妾替婉丝谢过皇上。”
莫千尘双唇紧闭，摇头道，“朕与她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忽然转身问贤妃“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为何到现在说？”
贤妃道，“臣妾是不敢。昔日德妃如日中天，十分跋扈，所害嫔妃不少，臣妾在其威势之下只能三缄其口，保全自身。”顿了顿又道，“只是可怜了芊柔，臣妾与芊柔感情甚好，她也常常来臣妾宫中，若是让芊柔知晓她的母妃竟然是如此……也……”她是语气不卑不亢，却说得十分动容。
我暗赞她此时的镇静，若有一丝慌乱，莫千尘必定疑心有人指使。而经她如此一说，显得是天时地利人和。
果然莫千尘道，“起来吧。”
莫千尘向皇后道，“功臣之女选了哪几个？何时入宫？”
皇后翻出一卷书页，慢慢念道，“臣妾按皇上所说选了北门提督之女黎氏、羽林军副都统之妹管氏、都察院御史之女倪氏和京城令尹之女洛氏，奉皇上口谕皆封为正六品贵人。”
皇后澹然微笑，“内务府拟定了几个封号待选，陛下说事忙，就由臣妾择定。臣妾择了‘福祺祥瑞’四字，黎氏为福贵人、管氏为祺贵人、倪氏为祥贵人、洛氏为瑞贵人。十二月十二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