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看似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其实却像那溪水一样,你不到那个水流改道的地方,还以为就是会这样一直流下去呢。虽然按照法律规定,小袁重的那些亲戚们是有义务收养这个孤儿的。但是即使经过调解员,村干部多次调解和思想工作,小袁重的那些亲戚,有的明确表示不敢也不想收养这样的孩子,有的则是以家庭经济困难,没有能力多抚养一个孩子为由而拒绝,有的则见到民警和村干部过来就直接找借口躲避这个问题,似乎小袁重在他们眼里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像一个怪物——畏而拒之,一个累赘——抛而弃之,一个灾星——避而躲之。无奈之下,调解员了解朱小勇的家庭情况后,只能寄希望与他们家,这对或许于小袁重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归宿了。于是他们又来到朱小勇家,小袁重当时还寄养在他家中,袁洪贵坐在院子里抽旱烟,他自然清楚他们来他家的目的,既然第三次来他们家,肯定是因为小袁重的收养问题没有着落,所以没等他们开口,他便板着脸,仿佛自己的表情是木头雕刻成似得,对他们说道:“行了,阿明啊,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他们那些亲戚都不肯要那个娃儿吧?这事等过两天你去问小勇吧,容他们小夫妻在想想,这段时间啊你就放心,那娃儿啊就住在我们家。”
阿明心里也清楚这个老头的性格和脾气,便对他他客套的奉承道:“啊呀,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说吧,呵呵,还是老书记您深明大义啊,好好好,那这段时间,这娃儿,就麻烦您老了。到时候我再去找朱老师,呵呵。”其他几个村干部和调解员也纷纷附和着。
阿明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笑着对袁洪贵道:“对了,老书记啊,我幺儿从云南那边带回来点上好的烟丝,今天太匆忙给搞忘记了,回头给您老送来,包您满意嘞。”袁洪贵笑着拿烟杆指指阿明没有说话。
当晚吃完晚饭,袁洪贵看完新闻联播,便叫袁青先安排小袁重到楼上隔间写作业,然后叫齐了家人,到住房旁边专门烧饭的单层厨房里开会,和城里比起来乡下唯一的好处似乎就是地多,厨房,厕所都各成一室,就连猪都有自己独立的住房。
袁洪贵拿出烟袋和烟丝对着袁青说:“青儿,帮爸爸掐个烟丝。”
这时朱小勇对着袁洪贵小心的说道:”爸,袁青有身孕呢,您这旱烟对胎儿影响不好,要不您待会再抽吧。”
袁洪贵一脸不在乎的说道:“影响个铲铲!老婆子怀青儿的时候我就一直抽着,也不见青儿有个啥子问题,现在还不是健康漂亮着?青儿,别理他,你给我掐好,小勇,今天调解员又来过咱们家了。”
朱小勇看袁洪贵这么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就使个眼色让袁青坐的离他爸爸远一点,然后自己又走过去坐到他们中间,把自己当成大型防毒面具似得帮袁青挡着,他又拿过袁青手中的烟丝和烟杆掐起烟丝来,听到袁洪贵说调解员来过了,神经仿佛受了热的热缩橡胶管,立马紧张起来,急切的问:“啊,真的吗?什么时候来的?他们说什么了?结果怎么样?有亲戚愿意收养他吗?是哪个……”
袁洪贵腰斩了他的话,大声道:“你急个啥子,我告诉你,他们亲戚没有人愿意收养那个冲娃子。”袁洪贵看到朱小勇又想要说什么,做个手势阻止他,又接着说道:“小勇,我告诉你,你不要动那个念头,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们现在不是已经有娃娃了嘛!”
朱小勇预料袁洪贵不会同意,但又不甘心,就好像游乐场的大力神游戏,明知道自己那一锤破不了记录,但是想尝试了,典型的不到黄河不死心,于是他笑着把烟杆递给袁洪贵并点起火柴道:“我说爸呀,您老也是老党员了,这个时候应该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嘛,而且他还只是个孩子,无非就多双筷子,多个碗而已,我们家的条件也完全多的起这碗筷,而且袁重这个孩子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虽然提早一年上学可他成绩在年级里……”
忽然“啪“的一声,袁洪贵铁砂掌似得拍了一下桌子。”哎呀,妈呀,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吓我一大跳,好好说话,拍什么桌子,幺儿,你没事吧,没吓着吧,你这疯老头,待会你别把我孙子给吓着了。”袁老太太走到袁青身边,安抚着袁青,袁洪贵没有理会袁老太太,偷偷把自己这功力不深的铁砂掌擦着大腿,又对朱小勇严厉的说道:”小勇,我同意这那娃儿寄养在咱们家已经够给你面子的了,我今天把话放这里,那个娃儿我们家是绝不会要的,你不要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进的这个家门,怎么有的这个铁饭碗。”
朱小勇看到袁洪贵生气的,连抽的旱烟都只进不出,而且又拿往事来威胁他,这些往事仿佛是发了酵的陈醋,强灌到他心里,不禁心头一阵酸痛。这么多年他一直压抑着生活在这个屋檐下,这里的生活就像一座铁笼,困着他这个满是仇恨和愤怒的野兽,他多想有一天能够冲破这个铁笼,让自己的压抑,愤怒,仇恨像夏天的雷雨般疯狂宣泄出来,但是理智又跟那根栓住他的铁链似得告诉他,他不能,他今天的这一切都是靠袁洪贵的帮助得来的,人们的尊敬,稳定的工作,年轻的妻子,所有的一切,要不是他,说不定自己早就死在知青这个名字上了。但他内心又似乎挣扎想反抗,不甘心似的又想说些什么。袁青看到朱小勇的脸色变像院子里那些花一样,一青一白又一红的,知道父亲说到他的痛处了,桌子底下摸着他的手安慰说:”阿勇啊,算了……不要说了,就听爸爸的吧,爸爸也是为我们这个家好……”
朱小勇听到连他的妻子也站到袁洪贵那边去了,顿时那些酸醋就遇到了液氮似得,瞬间结了冰,心一下子就跟外面的寒夜似得,朱小勇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了,不仅无助,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恨恨的也不顾袁青在旁边,掏出香烟来点了一根。袁洪贵知道自己刚才话说重了,仿佛一切做领导的都逃不开这先硬后软的套路似得,他安慰朱小勇道:“小勇啊,你也别生气,爸爸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娃儿,你呀,就是心肠太软了,爸爸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们好。而且你也要相信政府嘛,他们肯定会把那个娃儿安顿好的,你要多为青儿想想,现在她又怀着孩子,外面又那么多流言蜚语……。跟你说实话吧,爸爸啊,连这里的房子都不想要了,听啊海说,现在县城已经有房子卖了,也不贵,爸爸这点积蓄啊,也够买一个,到时候,我们全家都搬去县城住,我也就青儿这么一个宝贝幺儿,等以后我们走了,这些还不都是你们的。”
朱小勇一听袁洪贵连前几年为自己结婚,刚重修过的房子都不要了,一时惊讶的刚要问什么,转念一想忽然又明白了什么,暗自叹息这传统迷信的思想就像白血病一样是如此可怕,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里了,甚至已经快成了他们的指导思想和行动指南。
袁洪贵自然也看到了朱小勇的不满和疑惑,又接着使用糖衣炮弹道:“小勇啊,爸爸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和你们校长说好了,县城一个小学刚好缺个老师,虽然刚调过去职位没这里高,但那也是个机会嘛,总比这里好吧,而且爸爸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做到比现在这个教务主任强,呵呵呵,是不是?”
朱小勇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又是一阵刺痛,这个老头子多帮自己一个忙,自己在他们家就又多矮一截,似乎外人看来,攀上个这么个能干的书记,得是多大的福气,可对他自己来说这却是苦水,是黄连,而且自己虽然不是个哑巴,实际上却比哑巴还惨,自己是会说而没地方说。幸好袁青不像这个老头这么强势,这么霸道,不然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得不到一点点的慰藉了。每每想到如此他总是安慰自己说再忍几年,忍几年等这个老头走了就好了,令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忍就忍了十几年,而且最后反倒把自己忍成了“忍者神龟”,背上那个壳就像蜗牛的壳,已经深深长到骨肉里面去了,当年意气风发的书生傲骨已经荡然无存。